“玄化师兄,你等为何会知道此间之事?”玄元看着昏迷不醒的白崖,皱眉问道。
玄化等人看到静雀峰大火赶来相助,玄元可以理解,但应该还不清楚这里面的内情才对,但玄化一过来就出手救下白崖,说明他们至少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
“我等来此之时,正好碰上了六王子殿下……”玄化抚了抚白胡子,朝孟岷拱了拱手,微笑着谢道,“王子殿下,有玄青师妹出手,此子性命无碍,你忧劳了半夜,不如先去歇息吧!”
“如此……小王告退!”
孟岷知道这几个白胡子老道要关起门来商议,自己却不方便继续待在这里,只好担忧地看了一眼榻上的白崖,皱着眉头退出了静室。
“师兄,我凌天阁何时变成了王族的应声虫……”待到孟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玄元顿时有些不满地问道。
“哼,人家说得有理,难不成也不能听。”
玄元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了一个闷雷般的声音,正是另一个老道玄罡。
这老道跟玄化、玄元仙风道骨的外表形象截然不同,身材魁梧如熊,脸色紫檀,宽大的道袍被他穿出了紧身衣的感觉。他的后背背着一把古筝,左袖空空,却是一个独臂人。
“你看看你这静雀峰变成了什么样子,座下武徒残害同门,居然还混进了血河道的眼线……”
“贫道自知有错,却不劳二师兄再说,等到天明,贫道自去师傅那里请罪便是!”玄元黑着脸打断了玄罡的话,伸手指了指白崖,“只是此子视我凌天阁于无物,若不处置,岂非教天下同道耻笑!”
“那你想如何,可还要坚持杀他!”玄化闭目假寐,听到此话,终于缓缓开口问道。
玄元微一皱眉,他之前被形势所逼,确实想杀了白崖,但现在冷静下来,却隐约感觉有点不妥。
白崖毕竟帮凌天阁揪出了血河道的眼线,而且这事被峰顶那么多武徒看见,他们大多背靠武道家族,想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如果真的杀了白崖,他可以百分百肯定,青城一定会加以报复,否则被天下人看轻的就是青城派。
“杀他倒也不必,否则真引动两派大战,却是贫道的罪过!”玄元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此子烧了半座静雀峰,废了武功囚上一段时间,总是要的吧!只要不死人,老道可不信青城会真为了这么一个气境武徒,就跟我峨眉开战。”
“若是换一个武徒,师弟之言倒也没错,可若为了此子……”玄化道人脸色古怪地说道,“青城其他宗派还难以预料,但清都观那批老家伙绝对会倾巢而出!”
“这是为何?”玄元一惊,隐约感到这里面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唉,师弟先前迫不及待将孟岷赶走,他当时却有一事尚未来得及告诉你!”玄化道人叹了口气,朝玄罡抬了抬下巴。
玄罡略一迟疑,便上前了两步,轻声说了一番话。
“此子便是狄道城的那人……”玄元白眉一挑,再转头看榻上的白崖,神情已是复杂之极,幽幽然地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为何不是我凌天阁之徒……”
玄罡一说,他就信了,联想起白崖的所作所为,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若是如此,贫道还不真能断其武道之路……”玄元老道一脸苦笑,郑重地朝玄化道人施了一礼,“多谢师兄阻我!”
“师弟免礼,就算此子不是狄道城那人,我等亦不可断其武道,更不能将他囚在山上。”玄化道人笑着睁开双目,站起身说道。
“古时春秋战国四刺客,专诸之刺王僚,如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如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如苍隼击于殿上;而又豫让之刺赵襄子,报主涂厕、斩衣三跃,虽事不成却教赵人沥泣共诀,抆血相视;
此四人皆布衣韦带之士,能为人所不敢为,世竞慕之。
特别是四义中的聂政,原为市井屠狗之辈,为报知己严仲子,拒车骑同行,孤身直入侠累府中。待到一击得手,剥皮决眼,自污其面以免连累亲姊。
若非聂姊彰弟哭市,韩人尚不知其名,姐弟同义,天下共震。
今时风气与古有异,然白崖此子如聂政再世,为友报仇直入峨眉,除奸得手又自污其面,不教两派相争。此事传出之后,天下必定哗然!哪怕有所争议,也只会是褒多于贬……”
玄化道人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回头看着玄元,“师弟,难不成你想做那韩烈侯!”
玄元闻言,低头不语。
韩傀是韩相,聂政刺杀韩傀后,韩烈侯大怒,将聂政暴尸于市,悬赏杀人者的姓名,这才有了后面的彰弟哭市、姐弟同义。
春秋战国四大刺客的义行流传了数千年,虽然现在的道德理念跟古人已经有所不同,但依然没有人会站在这些侠士的对立面。
给侠客义士做背景板,哪怕能流传千古,估计也没有人愿意,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此子不仅不能杀,不能废,甚至还不能囚!”玄罡脾气火爆,张口直言道,“以其烈性,醒转后若是发现被囚,极有可能在牢中自裁。若是如此,峨眉联盟为免遭天下唾弃,必会严惩我凌天阁……”
这就是玄罡不了解白崖了,白崖要是醒了发现自己还活着,那一定不会再求死。他那张脸皮就算剥掉一层,也还是比城墙厚,能不死就一定不会想死。
玄元老道当时的处理不对头,他要是不提卢氏兄妹的事情,不将这件事往两派争斗上面扯,让白崖跪下磕头认错,估计他都会干。
在白崖看来,面子这种东西半文钱都不值。他前世的网络时代,王不见王,隔着一层屏幕,谁知道谁啊,什么面子篮子都不如一个微信红包实在。
可惜玄罡四人不知道,所以这会只觉无奈之极。
“唉,贫道困乏,此事便交由玄化师兄处置吧!”玄元轻轻一叹,一甩拂尘,直接推门而去。
“师弟……”
“莫要叫了,让他静一静!”玄化道人叫住玄罡,摇头叹道,“此间事了,只怕师傅还会让玄元师弟在静雀峰待上二三十年!”
大宗门让一个先天强者不能轮换静修,一直负责外堂事务,可不是什么奖赏,而是变相地处罚了。
这也没办法,谁让静雀峰出了那么多事情,玄元老道遇事不察的罪名是怎么都洗不掉的。
“不过,此事也不能全怪玄元师弟,某些武道世家这些年塞了不少垃圾进凌天阁!”玄化道人一挥拂尘,平静地眼眸中露出一丝冷意,“正好趁此契机清扫一番,替玄元师弟顺顺心气。”
“玄化师兄,此子伤势已经处理好了,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这边在商议,那边的玄青道姑恰好转过身来,擦了擦额头汗珠,淡然回复。
“师妹,有何难处?”玄化看了一眼榻上的白崖,微微皱眉问道。
“此子其他伤处都无大问题,但脸部伤势却十分之重,除非有生肌续筋的灵药,否则面皮很难再重新长好!”玄青面色不动,淡漠地说道。
“嗯,此事便交由贫道处理。”玄化闻言松了口气,想了想,便又说道,“师妹似乎与清音阁的师太们多有交往,不知可能再帮师兄一个小忙!”
……
“嗡~嗡~~”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又像是极远处隐约传来的浪涛声,听得不是太真切。
白崖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一时之间不知身处如何,只觉眼前一片绿光,绿光之外影影绰绰,似乎站着无数人影。
“崖哥哥,你醒啦,快别动!”
就在白崖伸手朝脸上抓去时,一只小手按住了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卢清?”白崖的思维有些迟钝,不知隔了多久,口中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呓语。
“是我!”声音的主人听上去有些幽怨,似乎在责怪白崖这么长时间才想起她来。
“你……我脸上是什么东西?”
白崖的意识慢慢清醒,只觉脸上冰冰凉凉,十分舒服。
“……凌天阁玄化师祖采来的天桑叶,是生肌续筋的灵药!”卢清似乎想起了什么,略带哽咽地说道,“你的脸受了重伤!”
“一张脸而已,反正你崖哥哥长得也不帅!”白崖自嘲地说道。
“崖哥哥……呜呜呜!”卢清终于按捺不住,趴在白崖身上轻声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了……咳咳,你好重!”白崖安慰了两声,听到卢清越哭越大声,只好苦着脸拍了拍她。
“呜呜~~讨厌,呜~~人家才不重啦!”卢清破涕为笑。
“清妹!”
“崖哥哥,怎么了?”
“不可自轻!”
“嗯!”卢清沉默了一会,平静地应道。
“对了,凌天阁让你来照看我,应该是不打算杀我了吧?”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重,白崖换了个话题,笑着问道。
“嗯,我们在驿车上,正往青城而去!”卢清轻笑着回道,“凌天阁就没敢留下你,崖哥哥,你可真威风,知道现在凌天阁武徒都叫你什么吗?”
“哦,叫我什么?”白崖不太在意这些,平淡地问道。
“他们都叫你桑面聂政!”
卢清看着覆盖在白崖脸上那张蒲扇大小的绿桑叶,笑得眼睛弯成了新月。
“聂政?春秋战国的刺客吗?”白崖倒是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却不太知道聂政的具体事迹,“那你跟我讲讲聂政的故事……”
“嘻嘻,好嘞!”
卢清银铃般的笑声传入白崖耳中,顿时让他这半年多来一直郁郁难平的心情舒畅了很多,不由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