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甩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象甩出脑海之后,钟飞又看向了正盘膝坐着的司空震,虽说他依旧面色平静,但钟飞能够感受到他体内不断涌动着的雷霆之力。
此时的司空震,正在悄无声息地接受着雷霆祭坛的考验。
雷霆之力,作为天地之间最为霸道的一种自然能量,它可以通过雷霆锻体的方式快速提升拥有者的体质,因此,雷霆祭坛对于接受考验之人的历练,主要还是对于意志力和精神的考验。
当然,这些,司空震在接受雷霆祭坛的考验之前,并不知晓,于是他刚刚盘膝坐下之后,几乎是瞬间,就毫无抵抗地被雷霆祭坛拉入了幻境当中。
“你,渴望力量吗?”
“你,为什么渴望力量呢?”
恍惚之中,司空震似乎忘记了自己这一身不俗的实力,忘记了自己在长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重新变成了那个懵懂的少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祖父身边。
十七岁那年,司空震主动请缨跟随朔城主将奔赴前线,但司空震未料到,他随军不久,就遭遇了边城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战事,敌军数量远胜己方,他们被困孤城,只能死守待援。
就在他们城将告破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却突然降临,双方损失惨重,敌方只能暂时撤退,这才使得他们撑到了援军的到来。
当司空震目睹那场雷暴时,他感受到的并不是惧怕和逃避,而是一种震惊,原来这天地间,竟还有这样一种远超世人的力量。
惊异之下,即便是跟随自己的祖父回到休息之处后,他也没能缓过神来。
“震儿,在想着什么呢?”老国公一边解着身上的铠甲,一边询问着幼年时期的司空震。
“祖父,我是在想,若是刚刚那种强大的雷霆,也能为人所用,如此强大的实力,不就能带来真正的和平了吗?”
司空震望着屋外的雷雨,不禁出声问道。
若是自己也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那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城外的敌军,是不是就能在那个少年死在自己眼前之时,出手拯救他了呢......
老国公细心地擦拭着战甲之上的血迹,这些事情平时都是有专门的人为他做的,但此时已经是即将城破危亡之际,所有的人都在警戒着城外敌军的进攻,此时难得一场暴雨给了众人喘息之机,老国公干脆就只留下一小部分换防的哨兵之后,让其他人都去休息了。
老国公将战甲擦拭干净后,重新披挂,此时正值战事,若是敌军攻城,必然不可能给他更换战甲的时间,因此他干脆就一直穿着这战甲,虽说会比较不舒服,但总比敌军攻来临时换甲要好。
穿上战甲之后,祖父看着还在望着天空中时不时闪过的雷光怔怔地出神的司空震,上前了两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凡人,未必不能拥有这种比天之力。”老国公眼中闪过一道追忆之色,沉声道:“我曾在长安之中意外得到过一本记录上古秘辛的古籍,其中,便记载了一种名为‘五雷震鼓’的神器。”
“五雷震鼓?”司空震转头看向自己的祖父,静静地等候着下文。
“是啊,传说,得到五雷震鼓的人,就可以掌控雷霆之力。”老国公说着,低下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司空震:“震儿,你想要去寻找它吗?”
自己的孙子,老国公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性。
“是,祖父知道它在哪里吗?”司空震猛地抬起头,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但此时的你,还不够格。”老国公缓缓地说道:“强大的意志力虽说重要,但若是没有足以承受雷霆之力的体魄,那便是无根之萍,难以获得雷霆之力的洗炼。”
司空震沉思片刻之后,郑重地对祖父说道:“祖父,我要去!”
老国公眼中带上了一丝欣慰,正在此时,一道惊雷划过天空,耀眼的雷光让昏暗的房间也明亮了一瞬,轰隆的雷声之中,老国公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但司空震并没有听清楚......
在那天之后,司空震在祖父的指导之下,孤身离开了朔城,前往王者大陆之上的各个绝境与险处历练,最终,三年过去,经历过千万次生死一线之后,老国公终于对司空震点了点头,说道:“你的体魄与意志力,已经足以承接雷霆之力的洗礼,去吧,那是你应得的奖励。”
根据祖父的指引,司空震来到了一片上古遗迹之中,五雷震鼓就堂而皇之地摆放在遗迹的中央,千百年来有无数心怀鬼胎之人想要窃取这一份力量,但惶惶天威之下,所有阴暗全都无所遁形,最终也没人能够取走这件神器。
即便是五雷震鼓已经消灭过成千上万个想要获得它的力量的人了,司空震依旧没有一丝犹豫,直直地走向了五雷震鼓,空间之中逸散的雷霆之力不断轰击在司空震身上,即便如此,司空震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随着越发靠近五雷震鼓,逸散的雷霆之力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天降下的道道雷霆,但司空震只是眉头微皱,闷哼一声之后,继续坚定地向着五雷震鼓走去。
终于,司空震来到了五雷震鼓旁边,但此时的他已经意识模糊了,只留下一股倔强的本能不断催促着他前进,最终,在彻底倒下之前,司空震伸出手,抓住了五雷震鼓,成为了这件神器沉寂千百年后第一个认可的人。
这一年,司空震十九岁。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司空震清醒过来之后,身上的伤势已经被五雷震鼓所治愈,他回到了朔城,他的祖父欣慰地对他笑了。
之后,他从祖父手中接过了城主之位,但不过半年,朔城就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暴雪,暴雪之中,他与祖父登上城墙,看向城外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
然后他听到祖父一声长叹:“震儿,你当明白,这天地之间,终究有许多事是我们人力所不能战胜的,比如眼前这场大雪。”
“只是这场雪,终究下得太早了,早到整个北境都来不及有任何准备,来年这里必将迎来一场大饥荒,到那时,这里又是一出人间惨剧。”
祖父撑着年迈的身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姿依然十分挺拔。
“朔城尚有国家为依,能勉强度过,但周边的魔种和小国呢,他们又该如何,怕只有挥鞭南下,向我们而来了,到那时,这里必将有一场硬仗,且会是有史以来最难打的一场硬仗。”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极度饥饿之中,就算是换做我们,也不会和他们有太多分别。”
说道这,祖父又回过头来看着司空震,他的眼神中,有那时的司空震尚看不懂的东西。
“但祖父,终究撑不过这场大雪了,未来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下了城墙之后不久,老国公就溘然长逝,司空震为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之后,继续向长安求援。
此时,司空震还没满二十岁。
可还没等救灾的物资运抵朔城,饥饿的魔种率先找上了门来,最终,在司空震二十岁生日的转天,朔城被魔种覆灭了,全城上下所有官员、士卒、百姓,只有司空震一人活了下来。
那之后,司空震就来到了长安,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一片不会被战争所毁灭的家园。
......
“春雷乍动,沉睡一冬的蛰虫便纷纷惊醒,万物从此开始蓬勃生长,迎来新生。”此即是惊蛰。
惊蛰对长安城来说,一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每一个长安人,都不愿错过这一日。
一因长安人相信惊蛰能驱赶邪祟,消除诸般霉运;二因虞衡司新一年的机关师选拔,也会在这一天开始报名。
平日极少出现在百姓前的司空大人,也会在这一日穿上启蛰服,于破晓时分,在万众注目之下举行启蛰仪式。
他会以雷霆拟成白虎之形,令白虎对天长啸,随着雷声轰鸣,电光舞动,沉睡了一个冬天的长安城,便会在这振奋人心的力量中渐渐“醒来”。
百姓们纷纷发出震天狂欢——春雷响,万物长。
启蛰之后,百姓自发庆祝,祈求事事如意。
而从各地赶到长安的机关师们,则开始将自己的名帖投送到各大报名点,他们要趁着惊蛰的喜气,祈求顺利通过接下来的考试。
“再也没有比长安更伟大的城市了。”
惊蛰这一天,你会反复听到长安人如此向新来者介绍,而新来者总是先发出一声质疑,然后便会在与长安的接触中迅速证明此言非虚,同时还伴随着一声由衷地感叹“长安真的什么都有”。
所以生活在长安的百姓,无不都由衷地感谢这里的建立者和守护者,尤其是当今女帝和那两位大人。
今日,长安最负盛名的戏坊里,正一场接一场地表演着其中一位大人的戏目——这也正是每年长安惊蛰的保留活动。
可纳上千人的看台上,此刻早已坐满了人,而在高高低低的看台中,出现了许多新面孔,他们皆是从各地赶来参加虞衡春考的机关师,对于戏里说的那个大人,众人都怀着极大的兴趣。
下一出戏目名为“新虞衡力压旧高门”,串词伶人先行登场了。
“诸位看官皆知,我朝自立国以来,便一直极重机关之术,但历来能拜入朝堂的,却只有那些贵族机关师,寒门机关师想要谋得官身,可谓难如登天,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屈身王公之下,做一个富贵家臣。”
“直到司空大人执掌虞衡司后,我们这些寒门机关师才有了一个拜官之阶,从此机关师能不论出生,更重能力,所以每年虞衡春考,鄙坊才能见到这么多的机关师贵客。”
“小人在这里由衷地谢过司空大人。”
底下纷纷叫好,掌声如潮。
“各位贵客千里迢迢来此,又是在这惊蛰之喜日,小的相信凭借各位的能力,定能高中,来日成龙成凤,也可传为鄙坊的一段佳话。”
底下再次叫好,发出更激烈的掌声……
见火候已足,串词的伶人开始进入正题。
“接下来就请诸位一起观赏这出——新虞衡力压旧高门。”
话音始落,装扮各异的伶人便鱼贯入场,有的扮高官,有的扮机关士子,有的扮机关家臣……他们的演技都很精湛,戏目的内容又跌宕起伏,所以底下看客各个聚精会神,沉迷其中。
而在戏台的上等雅间,此刻也正有两位难得一见的客人正在观戏,其中一个,正是这戏里的主角司空大人。
台上的戏对司空震来说只是一场无中生有的戏目,但戏的内容,却令他想起了当年与狄仁杰在雪中茶楼的那番交谈。
那日狄仁杰曾问他,司空大人如何看待长安未来的方向。
司空震只是看了一眼杯中漂浮的茶叶,漫不尽心地答道:“若说长安如舟,那民心便如控舟之舵,可令一盘散沙凝聚合一,引领前行方向;律法则如运舟之则,可令行者各司其职,不生内乱,配合如一。”
“这说的想必是陛下和在下,那司空大人,你呢?”
司空震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将茶杯翻转,茶口打开的机关竟将茶水拦住,半分也未洒出,茶底明晃晃出现“天工特制”几个大字。
狄仁杰似乎明白了司空震的意思,接着道:“历来所谓司空者,掌天下百工也,而百工者,夺天下之巧也,百工可为天下用,百巧亦可引天下先。”
司空震重新将茶杯立正,回答道:“正是如此,百工便如铸舟之材,他可为舟身查漏补缺,使其平安驶过风暴,亦可铸御敌之器,击碎前行路上的阻碍。”
工本无形,只看运用者,想让其呈现何种面貌,盛世为衣食之助,乱世为破敌之刃。
“历史永远都在重复,但长安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