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朗气清。
虽非进门第一日,但荣华仍旧是需要早早便起身,梳洗过后,便要去给姚氏请安,而这一日,齐怀若是不必陪同的。
只是齐怀若似乎不太放心。
“放心吧,娘不会为难我的。”荣华只能劝道。
她是不能让齐怀若陪着她去的,即便姚氏昨日待她并无不满之意,可是她心里清楚,昨日的很多事情都不过是面子上面的事情罢了。
没错,若是让他陪着她去,姚氏是不会为难她,可这样做,便是变相地打姚氏这个作为婆婆的脸面,无异于饮鸩止渴。
齐怀若不可能日日陪着她,时时刻刻伴着她。
而她,不管将来如何,但是在一年两,甚至更长的时间内,都必须呆在安国公府。
而姚氏怎么说也是他的母亲。
齐怀若却仍是不安心,他并未如荣华一般有那般多的怀疑,只是单纯的不放心,“平日里我也很少这般去给娘请安,如今有时间,去去也是好的。”
“齐怀若。”荣华有些无奈,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可是你这样,并不能真正地保护我。”
齐怀若一愣。
“你这样对我,婆婆不会高兴的。”荣华继续道。
齐怀若面色一诧。
“这不是我多疑或者小人之心,而是……”荣华沉吟会儿,方才继续道:“而是人之常情。”
齐怀若还是愣怔着。
“即使没有之前的事情,或者我我出身名门,娘见你如此谨慎,也不会高兴的。”荣华笑了笑,“在婆婆的眼中,媳妇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跟她争夺儿子的外人。”
“这……”齐怀若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
荣华继续道:“看在你的份上,娘即便心里对我仍有不满也不会对我如何,可若是你待我太过意亲密,以致连娘都不放心,都怀疑,便可能让那一丝的不满生根发芽最终生成了更多的不待见。”
齐怀若是真的没想过这一层,他凝望着荣华半晌,方才叹息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还有这些。”
“你不是女子,自然不会明白。”荣华淡淡笑道,“我虽然没当过母亲,只是,毕竟也是女子,你放心吧,娘很疼你,不会为难我的。”
话说到了这一步,齐怀若也不能再坚持了。
姚氏也如荣华所猜想的,并没有为难荣华,便是早膳也没让荣华在旁立规矩,没有摆婆母的款,在安国公府,在中待遇恐怕就只有景阳公主享用过。
当年即便是窦氏进门,也需要在国公夫人身边立规矩,晨昏定省一次不少,直到她有孕,方才得以免除这些规矩。
当然,这些情况是事后方嬷嬷有意无意地透露给荣华知的。
在用过了早膳之后,姚氏便提及了管家一事。
荣华心中讶然,“娘,儿媳方才进门并不懂这些。”
“正是因为你方才进门,才是好学这些。”姚氏正色道,“往后你若是有孕了,恐怕便没有这个精力了。”
荣华面色微微一愣,随后便垂下头,“娘……”
姚氏眼底冷意一闪而过,随后微笑道:“娘说的是实话,你和景儿已经成亲了,有孕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还是头等大事,你放心,我也不是立即让你接受管家一事,只是需要你能学学,如今虽然还没分家,但是三房的内务基本还是三房自己管着的,虽然我们三房人口简单,但琐事处理起来却也是极其废精力的,我年纪大了,精力也不成了,如今你进门,正好帮我分担分担。”
荣华抬起头,神色仍是犹豫,“只是这些事情……”
“你不必不安。”姚氏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景儿的妻子,将来这个家也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你早些学着,将来也好为景儿打理好后院,让景儿无后顾之忧。”
荣华沉思半晌,然后起身,“既然如此,那荣华便听娘的。”
“嗯,待会儿娘便让人将一些开销的账目送到沧澜院,你先看看,若是有不明之处再来问我。”姚氏满意地点头。
荣华应道:“是。”
“好了,你一大早起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姚氏随后微笑道。
荣华也没有留,姚氏的种种反应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按理说来,能够遇上这样的一个好婆母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是姚氏对她太好了,好到几乎反常。
她的不安,怀疑,真的只是出自于她的多疑和小人之心吗?
她的出身,她和姚氏并无任何的关系,作为一个母亲,而且还是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怎么可能一丝一毫也不为难她?
即便她爱屋及乌,可也不该到这个地步的。
荣华带着满腹的疑窦回了沧澜院,一进屋,便见齐怀若正等着她。
“怎么这样脸色?”齐怀若见她进来便当即起身上前。
荣华忙收敛思绪,“没事。”
齐怀若蹙着眉,“是不是娘……”
“没有。”荣华没有将心里的怀疑说出口,眼前之人对他已经好到了她没有办法回报的地步,“娘没有为难我。”
“那你……”
“娘说让我开始学着管家。”荣华打断了他的话道。
齐怀若一愣。
荣华走到一旁坐下,“我从未接触过这些事情,忽然要学这些,不仅有些压力。”
齐怀若凝视了她半晌,“你若是不愿意,我去跟娘说。”
“娘如此也是对我的看重,若是你去说,岂不是驳了娘的好意?”荣华摇头道,“况且,娘说的也没错,这些本该是我必须会的,也必须接手的。”
齐怀若眉头虽然没有松开,不过心里却是愉悦,他不想勉强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可是,这件事却是不同,这不仅代笔长辈认同了他们的婚姻,更是代表她是他实实在在的妻子,“若是累了,便跟娘提出,不要强撑着。”
荣华失笑,“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会这般容易便累。”
齐怀若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如沐春风一般。
荣华见了他的笑容,愣了愣,随后道:“你可用早膳了?”
“没。”齐怀若回道。
荣华讶然,“怎么不用?”
“我等你回来再用。”齐怀若回道。
荣华心底忽然间涌出了一股暖流,“我在娘那里已经用了,你不该等我的。”
“不过是一顿早膳罢了,不碍事。”齐怀若微笑道。
荣华看着他半晌,随后起身,“我去给你准备早膳。”
“让下人去就成。”齐怀若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随后,便唤来了下人,“去将早膳拿来。”
没过多久,早膳便摆上了膳桌了。
齐怀若坚持让荣华陪着一同用,神色便像是孩子一样。
荣华无奈,只得同意,可不久之后就后悔了,齐怀若根本便无心用早膳,而是一个劲地往她的碗中添,“够了,我真的吃不下了!”
直到最后荣华声音添了恼意,齐怀若方才不得不消停,然后,便看着她不动。
荣华这时候也没有其他的心思,愠怒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们以后都这样好吗?”齐怀若开口道,笑容宁静。
荣华一愣,“你想把握喂成猪啊?”
“我曾多次想过我们成婚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齐怀若继续笑道,“就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的就好。”
荣华心中轻颤,“齐怀若……”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不是来自齐怀若,而是来自方嬷嬷。
齐怀若见了方嬷嬷进来,面色顿时沉了些,似乎不悦被人打扰。
方嬷嬷自然是感觉到了主子的不悦,不过却还是坚持开口:“二少爷,二少夫人,夫人让人过来请你们去国公府的大厅一趟。”
齐怀若闻言,愠怒稍敛,神色转为了凝重,“娘可有说何事?”
“来人未曾说。”方嬷嬷回道。
齐怀若看向荣华。
“先去看看吧。”荣华开口道,神色也是凝重。
国公府的大厅,不是三房的正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怀若点头,随后,缓缓蹙起了眉头。
从沧澜院到国公府的大厅步行需要花费不断的一段时间,两人脚步虽然不缓不急,不过心里却都是有着焦虑,尤其是齐怀若,他是在安国公府长大的,很清楚安国公府的规矩,安国公府一向尊卑分明,对外一向都是长房做主,单凭姚氏一人是不可能动用大厅的。
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怀若怀着极深的忧虑携荣华去了大厅,两人一进大厅的门,便见窦氏和姚氏坐在了主位,而厅内还有一个身着青色衣裳的婆子,观那婆子的装扮应该是下人,而且是个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下人。
荣华嫁进安国公府两日,府中的下人自然没有认全,因而便不知晓这婆子的身份。
而在婆子的身边,还有着两个同样做下人打扮的丫鬟,两个丫鬟的手中还捧着两个大红礼盒。
齐怀若一见里面的三人,眼底闪过了一抹了然,可随后,便又是更浓的疑窦,他认出了这三个下人身上的服饰。
那是镇国公府下人的装束。
京城勋贵名门,府中的下人的装束都是有定制的,可以很清楚地让人分辨出下人出自哪个府邸。
两人上前,给窦氏和姚氏行礼。
窦氏面上带着微笑,但是却不达眼底。
姚氏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爱。
礼毕之后,齐怀若便开口问道:“不知大伯母和娘让明景夫妇前来有何要事?”
姚氏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窦氏,俨然是将一切的主导权交给窦氏。
窦氏也领了姚氏这个面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关系到你们,便让你们过来一趟。”说罢,便看向一旁的婆子,“这是镇国公府罗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今日她特意来给你媳妇送添妆。”
荣华闻言,低着头的面上泛起了疑惑,添妆?
这添妆该是婚前来送得,如今这般……
虽然补送也不是不可,可这送礼之人却是没有里有这般做之人。
镇国公府的罗老夫人?
她怎么会给她送添妆?
齐怀若闻言之后便转向了那镇国公府的婆子,“罗老夫人送内人送添妆?”
“回二少爷,是的。”那婆子上前,福了福,继续道:“原本该是在二少夫人出嫁之前送的,只是前两日老夫人身子不适,便耽搁了,还望二少夫人莫怪。”
说罢,便让身后的两个丫鬟将手中的礼盒送上。
窦氏让一旁的下人接过。
荣华上前,对着那婆子回了一礼,“荣华岂敢,多谢罗老夫人。”
“不敢。”那婆子回了一礼,“老夫人听闻运河一事,便觉与二少夫人有缘,往后二少夫人若是有暇,便请二少夫人去镇国公府做客。”
荣华没有应下,而是看向了齐怀若。
这样的事情她不能贸然应下。
齐怀若代为开口回应,“劳烦回去多谢罗老夫人,改日明景定然携内人亲自前去致谢。”
那婆子领了话,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告辞。
窦氏也说了些客套话之后便让人送了三人出去。
等外人走了,窦氏又屏退了大厅内的下人,然后面色严肃地看着荣华,“二侄儿媳妇,罗老夫人怎么会给你送添妆?”
荣华声色平稳,“回大伯母,荣华也不知。”
窦氏眯起了眼睛,明显是不满意这个答复。
“大伯母。”齐怀若上前解围,“罗老夫人是个信佛之人,之前镇国公救了荣华一事,在信佛之人看来,也算是有缘。”
窦氏闻言,面色微微冷了一些,“罗家不是寻常人家,不宜过于亲近。”
“明景明白。”齐怀若回道。
窦氏又扫了一眼荣华,“既然是送给你媳妇的添妆,便记在你媳妇的嫁妆里面,不必入公中的档了,镇国公对你媳妇有救命之恩,如今罗老夫人又送了礼,你改日找个时间备上一份厚礼带着你媳妇登门致谢。”
“是。”齐怀若应道。
窦氏又对姚氏道:“二侄儿媳妇年纪轻,三弟妹作为婆母也陪着一同去吧。”
“大嫂放心,我知道。”姚氏起身道。
窦氏说完,便起身离开,没有看荣华一眼。
荣华明白窦氏此时的举动,运河上遇险一事,窦家虽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但是名声却是添了污,而窦氏,姓窦。
收在了衣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从陈嬷嬷所讲述的关于窦氏的情况中,她基本排除了窦氏和窦家皇后同流合污的可能,可是,窦氏毕竟是姓窦。
即便她不迁怒,可是,若是她不愿意放过她呢?
“别担心。”齐怀若见她低头不语,轻声安抚道。
荣华忙敛了情绪,抬头微笑:“我没事。”
“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也不必这般不安。”姚氏缓缓开口,“也不过是两件添妆罢了,改日再回份厚礼就是了,不过,景儿,你大伯母也是说的没错,勋贵之间不宜过于亲近。”
齐怀若点头,“娘放心,我明白。”
姚氏点了点头,看向了一旁放着的两个礼盒,又道“既然是送给你媳妇的添妆,你们便自己收着吧。”
“还是娘帮荣华处理吧。”荣华开口。
姚氏笑道:“方才说了让你学着管家,怎么如今你连自己的嫁妆都不愿意管?”
“我……”
“好了。”姚氏继续笑道:“就这样吧。”
在做了最后定论之后,姚氏便没有给两人反驳的机会,起步离开。
她并没有去看那两只礼盒,似乎并不在意盒子里面装着什么,或者她基本可以猜到是什么。
荣华看向齐怀若,有些无奈。
“就依着娘的话做吧。”齐怀若微笑道。
荣华点头,“也只好这样。”
“不必担心,有我在。”齐怀若握着她的肩膀,安抚道。
荣华摇头,“我不是担心,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说罢,起步走到了放在一旁的礼盒,动手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只玉如意,颜色却是极为少见的血色。
荣华还未来得及吃惊,一旁的齐怀若猛然上前,嘭的一声将礼盒的盖子给盖上。
这一举动惊了荣华一惊,随后,她又被齐怀若的脸色给镇住了。
齐怀若面色震惊,双眸微微圆睁,嘴唇也紧抿起来。
“怎么了?”荣华问道。
齐怀若面色颤了颤,盯着荣华会儿,方才道:“回去再说!”
荣华身子一灵,然后点头。
齐怀若扬声唤了外面候着的下人进来捧起了两个礼盒,然后拉着荣华的手,往沧澜院而去,路上,即便齐怀若的脚步不急不缓,面色也恢复了平静,只是荣华却知道,他的情绪一直都是处在紧张状态。
因为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力度从未松过。
两人回了沧澜院寝室后,齐怀若便屏退了下人,不过却看着荣华,久久不语。
荣华只能自己打破沉默,“盒子里面的东西,有问题吗?”
齐怀若这才松开了荣华的手,转过身走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动手将两个盒子都给打开了,其中一个装着的便是那只玉如意,另一只则是装着一套红宝石首饰。
“这玉如意……”
齐怀若双手攥成了拳头,神色也有些阴沉,似乎欲毁了那对玉如意似的。
“怎么了?”荣华继续问道,“这玉如意……”
“这玉如意名血玉如意,是当年太祖皇帝登基之后赐给明元皇后的!”齐怀若一字一字地道。
荣华闻言也是一惊,明元皇后之物?可罗家为何将这东西送给她?!
“你确定没有认错?”
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这般多年的事情,血玉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
齐怀若面色添了一抹冷意,“当年明元皇后病逝之后,太祖痛心疾首,因此玉如意乃明元皇后生前最爱,便欲用其陪葬,可后来当时的镇国公进宫求明元皇后近身之物以作悼念,太祖皇帝便将此玉如意赐给了罗家,其后更是下令往后不得再做血玉如意,历经百年,平民百姓或许早就忘了太祖皇帝这条禁令,可是勋贵之家,尤其是罗家,不可能忘记!”
荣华心渐渐地往下沉。
罗家,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