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年轻人,长身而立,他缓缓系上镶刻有“庆丰”二字的绣文玉带,迈步走出房门。
门外,虬髯客背着长条包裹,静静看着檐外的绵绵细雨,整个人如融入了雨中一般。
“黎叔,走吧,去吃过早饭,与连如玉见一面后,就该去往那座在此屹立多年的城主府了。”秦恒站在虬髯客身后,平静说道。
虬髯客点头,与少爷同行走出后院。
与此同时,林桃与杜怀恩勾肩搭背的走进铺子,迎面与准备出门的秦恒撞个正着。
这对第一次见面,就宛若成为忘年交的中老年组合,老的那个是一脸喜庆模样,另一个则如丧考妣、满脸仿佛吃了屎的表情。
“少爷,我这位好兄弟找你,说是受你相邀前来。”林桃见到秦恒,立马抽回手,压下仰得有些发酸的脖子,平稳踩地,继而满脸雀跃的对少爷说道。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一旁的黑衣汉子,询问道:“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小老儿年纪大了,容易健忘,刚说的转眼就忘了,兄弟可别见怪啊。”
得,小老弟又变兄弟了,这辈份可是蹭蹭的往上涨。
杜怀恩就要郑重自我介绍,其实,从入门见到那个年轻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此人正是自己所要见的那个人。
师叔关年鹿昨夜要人传话给他,让他今天去见一个人,一切听那人的吩咐。并且只提到了那人姓什么,身在何处,却不曾说明此人什么身份,但是,从来人提到遍天下茶铺时,杜怀恩便已经猜到此人身份。
虽然说,城主府情报房收罗来的各项情报中,有此人的身份档案在其中,但却不尽详实。
譬如此人自称秦丘,来自乌布十三族的赫连氏族,来到荒城是为了打通两地的茶叶买卖等等,什么狗屁乱七八糟的。
杜怀恩只是随意翻了翻,就知道此人真实身份肯定被某些有心人刻意掩盖了,不是城主府几位府主,就是自己的师叔,又或者此人本身,毕竟三者皆有这样的能力与实力。
后来,又听闻大蛮王朝的谍子机构鱼漏底也来横插一脚,似乎矛头也是指向那个化名秦丘的年轻人,城主府、师叔、鱼漏底掌舵人全部围着此人打转,这就更加证实了杜怀恩的心中猜测。那姓秦的年轻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那位纨绔之名曾经遍天下的大庆小王爷,秦山河的孙子,秦森的儿子,秦氏遗孤秦恒。
秦恒出现在铺子,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体形高大、身材壮硕的黑衣中年人,他冲之微微点头,然后脚步不停道:“督察大人,用过早饭没有,没有的话一起去,边走边说。”
杜怀恩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来的匆忙,确实还未用过早膳。”
随即,他急步跟上了那个一见面就给人感觉雷厉风行的年轻人的脚步,与之并步齐驱。
身后,林桃弯腰躬身说道:“老奴恭送少爷,恭祝少爷凯旋而归。”
秦恒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街道上,杜怀恩陡然发现骇人一幕,那个自见面就给人不苟言笑感觉的虬髯客,在出了铺子后,便给那白衣年轻人撑起一把青花绣底油纸伞,而他自己确实什么遮挡物也没用,就穿着那身灰色粗布麻衣,黑色白底纳底布鞋,漫步在雨中。
然而,让杜怀恩心中万分震惊的是,天地雨幕,但有所靠近此人,便像长了眼睛一般,自动偏离到别处,情形诡异至极。
窦琮此刻对这虬髯客有了一个重新定位,一位不在化境魁榜之列,却能稳有一席之地的不世出强者。
能够如此信手拈来这等勾动天地气象的举止,且是那寻常化境强者可以做到的?
他虽然只是一个天赋稀松平常,到如今才跨过二品脱胎境门槛的寻常武夫,但他的眼力却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要知道他的师傅是谁?他的师叔是何人?那可是棋圣与棋圣的师弟。虽然自己不过是一个记名弟子,可即便是记名弟子,那也是棋圣的记名弟子。棋圣的记名弟子,也是别人想当就能当的吗?
穿过竹亭街,走在一条人流相对稀少的巷弄里,杜怀恩心中酝酿好措辞,然后开口说道:“小王爷身份尊贵,应该不会与小儿斤斤计较吧?”
秦恒对杜怀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喊出的“小王爷”这个称呼,什么也没说,他扭头看向这个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汉子,指了指自己,笑着道:“大人们打架,有几个是将气撒在小孩儿身上的?即便那件事的起因是在孩子,但大人就该有大人的度量。要找也是找大人,如果大人打不过,那就不妨再请出老的来,先讲讲道理,实在讲不通,再开打。但若是那人没有什么骨气,只是个孬种,从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能够偷偷摸摸找孩子的麻烦,背地里恐吓、使绊子、打闷棍。这样的人,在秦某看来,已经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不仅没有脑子,而且还很傻。杜督察,你说秦某说的对不对?”
杜怀恩也不知道那年轻人是不是话里有话,总觉得他在骂自己,骂自己的儿子,说他出门不带脑子。
却不及多想,又听那年轻人笑容愈浓道:“昨夜之事,令公子只是与连如玉产生了小小摩擦,无伤大雅的,而今杜督察与我是乃是自己人,那么这样的小事,秦某自当去与连如玉说道说道,不让他跟小孩子们一般计较,辱没了大人的身份。”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杜怀恩要是还没有听明白,那他这些年官场生涯可就白混了。
他就要说什么,却见那年轻人眼神突然变得犀利,盯着自己,缓缓道:“杜怀恩,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过是只丧家犬,有何资格让你投靠。自觉手中掌控十万荒士,便能将自己摆在与我同等的位置上,你也配。现在不是你在与我对话,而是你师叔关年鹿。想必你很清楚他老人家的性子,他要你来,势必会交代你一切听我的这样话,假如他知道你阳奉阴违,你说他会怎么样对你,会不会清理门户。”
秦恒忽然一脚踹在杜怀恩的肚子上,言语冰冷道:“活着不好吗?你杜怀恩可以执掌虎符,另外三司衙门不能掌吗?我要是杀了你,将虎符给其中一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愿意背叛城主府,投靠与我?讲军中威望,扶持一个袁重山如何?他应该是荒士军中的第二悍将吧?”
杜怀恩瞬间觉得心底发寒,这年轻人好吓人的气势,杀人诛心的言语,他用过,也见过,却从没有那么怕过。
但他又从心底觉得不甘,挨了这么一脚,他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
想及此,他便要站起身,拂袖离去,爷还不伺候了。
然而这时,他却刹那之间毛骨悚然,只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皆被无尽威压倾轧,浑身骨骼被挤压的随时都要爆裂,疼痛异常。紧接着,一只大手如钢箍一般卡主自己的脖子,有个醇厚的嗓音冷硬无比道:“想死,我成全你。”
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虬蟠大汉,他似乎只待那白衣年轻人轻轻点头,就捏断自己的脖子。这个时候,他再顾不得其他,忙不迭摇头求饶,浑身冷汗如豆大的雨点,将上衣黑衫都浸湿了。
秦恒上前,扶着虬髯客的手臂,示意放开他,接着再次一脚踹在杜怀恩的肚子上,比之先前更加用力,角度更加刁钻,他冷冷道:“藏好自己的心思,连如玉好说话,我,不好说话。”
随后,秦恒拍了拍双手,转身直接离开。
杜怀恩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慌忙爬起来,跟上那个洞悉人心无比厉害的年轻人。心中再不存其他心思,只记得师叔交代的那句“一切听他的”,与刚刚年轻人说的一句“活着不好吗?”,以及另一句“我,不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