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进入议事堂后,直接坐在高位主座上,在他的身后是一幅荒原城防战事图,是梁骏早早安排人挂上的。
方才在议事堂外被点名的十六人,渐次进入议事堂,少数人身边跟有一人入内旁听。带人进入的多是江湖门派的门主宗主,其他人依照吩咐去了偏厅等候。
十六人步入大堂后,对于堂内十六把交椅的座次,谁该落座何处,仿佛都心有灵犀一般,各自站在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前,无一人因座次问题与人发生争执,被带入堂内旁听之人,自觉站在其门主的座椅后。
任泱与郑元刚站在主座下首右侧一丈余的位置,两人并肩而立。
秦恒端坐在上首高位上,看着下方站着的众人,两手虚压了两下,说道:“都坐,今日不必拘泥礼节。”
众人纷纷应是落座。
秦恒下方第一排的四个位子,分别坐着杜怀恩、陆传山、窦琮、赵子衡,杜怀恩与陆传山相对而坐,在两人身后的是赵子衡和窦琮。
杜怀恩看着高位端坐的白衣年轻人,再看看自己左侧后方站着的郑元刚与任泱,心情不免有些复杂难明。
一位荒士军中副将,一位首席幕僚,没有接到自己的调令,便从边军队伍中直接回到了荒城,还跟在秦恒的身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个执掌军符的督察使大人,已经是个空壳,再无实权,手中的虎符俨然如破铜烂铁一块。意味着荒士主将殷图极有可能已经身死,副将郑元刚已经坐稳主将位置,架空了他手中的权力。意味着荒士边军实际已经执掌在秦恒之手。意味着曾经的大庆军渗透荒士边军太深,一朝主将易位,竟然都没造成满军哗变,依然在井然有序的戍边。
此时此刻,杜怀恩终于明白昨夜他去拜访师叔关年鹿,与师叔手谈的时候,师叔以命令的口吻,要他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那个姓秦的年轻人的部分用心。
杜怀恩不明白师叔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理来说,这次秦恒能够取而代之荒城之主,有他杜怀恩不可磨灭的功劳,如果没有他对边军的牵制,让他们不必驰援城主府,秦恒他想定盘,一举拿下这座在此屹立多年而不倒的城主府,哪有那么容易。
再加上他调出自己这么多年积蓄的死士力量,全部用以此次肃清荒城本土势力,扫清道路,使之大庆重甲骑军入城更为方便。种种便宜,苦劳功劳叠加,师叔就算与那个姓秦的年轻人,有什么棋盘上的输赢赌约,那有他这两次重击出手,也应该履清了,何至于还让自己跟着他。
棋盘上,杜怀恩始终想不明白,他不停的旁敲侧击,想要从师叔口中得到答案,但直到一局棋结束,师叔拍拍屁股走人,也没有在这一决定上给他留下只言片语,那意思就是你杜怀恩只能依言照做。
此刻坐在议事大堂椅子上的杜怀恩不禁有些想通了师叔为何要他这般做的部分原因,那日荒城边军,即便没有他杜怀恩的牵制,没有他的一封秘信抵达中营大帐,一样也不会有荒士分兵驰援城主府。这一点,从任泱与郑元刚出现在这议事堂就可以看出来。
师傅与师叔两人,这一辈子都在走棋盘大道,走的是什么,杜怀恩这个魏希源的记名弟子始终想不大明白,但现在他却对师叔的道,有了一分猜测,是那朝堂、江湖、市井的泾渭分明,师叔要押注在这个姓秦的年轻人身上。
都言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如今云游万里,不知人在何处,他这个作人师侄的,只能有事服其师叔劳。
没来由突然记起师傅收他为记名弟子的当日,抚其顶说的那番话。
“照似龙中雀,潜龙岂在渊。”
杜怀恩收敛心神,变得心无旁骛,转头看向高坐主位的年轻人,一改昨日称呼道:“少主,昨夜属下带人封锁刑狱司衙门,欲缉拿与人暗中勾结的刑狱司司长曾才瑜,不曾想这厮已预先得知消息,服毒自尽于书房中。”
杜怀恩是聪明人,他知道今日这场论功行赏,有错必罚的议事堂议事,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抛砖引玉”,带入主题,而且这事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然杜怀恩甘当这个人。
秦恒点头道:“曾才瑜执掌刑狱司多年,昨日战局平定,他得知消息后,打算释放所有牢狱囚犯,让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为祸荒城,使我们疲于应付,他好逃出城。幸得副司长赵子衡及时发现,上报给巡察司按察使陆传山陆大人,陆大人带人及时镇压局势,避免了一场祸乱的再次发生。曾才瑜或许是觉得左右是个死,遂服毒自杀于书房。”
秦恒说的平静,杜怀恩听在耳中,内心却是无法平静,甚至有些怒意在心头。
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在荒城,被打上杜氏一系烙印的刑狱司副司长,今日铁定会被升为司长的赵子衡,对方冲他恭敬一笑,他回以微笑。
再度回头后,又看着对面坐着的老对手陆传山,对方笑呵呵与他道:“杜大人莫怪,陆某非是越权行事,而是事情紧急,迫不得已,希望杜大人莫要责怪。”
杜怀恩脸上无丝毫表情变化,笑着道:“陆大人说笑了,事急从权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能够避免一场祸事发生,杜某感激陆大人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
陆传山捋须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昨夜我都忐忑了一夜,睡不好觉,担心今日怎么向大人您交代。”
杜怀恩懒得再虚与委蛇,抬头看向那个坐在高位上,一脸看戏表情的年轻人。
秦恒收回那抹意犹未尽的看戏目光,看着下方众人,缓缓说道:“今日有两个议事,一是关于昨日大战,对有功之人的论功行赏,有错之人的究错必罚,第二个议事,是商量如何抵挡即将到来的大蛮大军。”
众人闻言,目光齐齐落在中间主位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又听他继续道:“关于对错功过的评定,在场所有人,但有疑问、不服,都可以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