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进环顾四周,说道:“少主,凡有所立,当有其责,然若有功,功即赏,赏则莫过于封赏,如少主所言,平定则安,那这荒城动荡何来?我们何坐于此?少主不该对有功之人施以小恩小惠便打发了。”
秦恒左手两指在椅把手上轻敲,脸上挂着淡淡笑容,视线落在袁进那硬朗的面容上,“没想到袁宗主还是个胸有沟壑的读书人,着实令人意外。照袁宗主所言,荒城平定,论功行赏,功大者,当以封赏为佳,封赏最佳又为划封领地为上。那么以袁宗主之见,荒城地界数千里之地,当划封多少出来给在座有功之人合适?一千里?两千里?又或者三千里?”
秦恒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侧身指着高位上的那张椅子,笑道:“要不然我把这张椅子让出来,由袁宗主来坐如何?”
袁进闻言,当即变了颜色,脸色无比难看,他慌忙解释道:“少主,属下并无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般赏赐有失公允。”
在座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清晰感受到上首位置上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的淡淡威压,压迫的所有人都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紧绷感。
这种压迫,不似江湖高手给人带来的那种气势上的高山仰止,而是对身居高位之人心灵上的畏惧。就像市井百姓面对一位朝堂权贵人物,即便那个人表现的多么和蔼可亲,可在百姓眼中,那人依然是可以轻易左右他们生死,将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存在,心灵深处充满了畏惧。
秦恒依然在笑,他问道:“不是这个意思?那这封赏二字的“封”字应该作何解?”
“属下,我……我只是……只是觉得……应该……”
袁进吞吞吐吐了半晌,愣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在座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有人觉得那个年轻人有些不近人情,过于咄咄逼人,袁进不过是仗义执言,认为这般赏赐有失公允罢了,事先你不也说但有异议,只管提出,现在又出尔反尔,你作为荒城新主,就这么点度量?
然也有人发现,袁进在吞吞吐吐的时候,眼睛会时不时瞥向右侧端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财理司司座窦琮的身上,后者视而不见,只是平视前方。
这就让有些人想到袁进的仗义执言,分明是别有用心,暗藏猫腻。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就见高位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窦琮的身上,笑着说道:“袁宗主既然不知道那个‘封’字作何解,不如就由窦大人代为解释一下。”
窦琮闻言一愣,低头抬头的瞬间,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厉色,一闪而逝,在座之人无人得见,他站起身,笑着拱手作揖道:“少主,封赏的“封”字可作千般解,少主就是要考校下官,拿这个也实在说不过去。封领、封堵、封禁、封锁、封闭、封杀、封存、封死、封地,不一而论的作解,比比皆是。”
说到这里,窦琮面露尴尬之色,有些汗颜地说道:“其实少主要下官帮着释解这个“封”字,有些问道于盲。下官这些年一直在为银钱之事操劳,学问之事有所懈怠,很多书上学问、道理,差不多都已经还给圣贤了。”
秦恒轻拍了两下手掌,赞叹道:“窦大人这个太极打得好啊,我问封赏的“封”字作何解,窦大人能和我扯到封锁、封存上面去,胡诌一番,然后又说什么因为操持财理司太过操劳,懈怠了学问,把书本上的学的道理、学问,统统还给了圣贤。”
秦恒右手按着那张椅子的左边椅把手,眯眼看着窦琮那张和善的笑脸,继续道:“以我看,不是窦大人将学问道理还给了圣贤,而是圣贤有感窦大人为官一任的兢兢业业,太过劳心劳力,不想要窦大人那么辛苦,所以就收回了窦大人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想要大人专心为百姓谋福祉,不为一些世俗杂事所扰,就比如那个封赏的‘封’字,何以劳烦大人费心作解。”
窦琮宛若听不出那年轻人话里的讥讽之意,笑着道:“少主误会下官了,委实不是下官打太极,窦琮年纪大了,头脑昏聩,平日里疲于应付财理之事,力有不怠,学问一事,更是荒废日久,本想着还能在这个位置上操劳几年,帮着少主谋一份基业,哪想今日在这议事堂上居然连少主所问的封赏的‘封’字作何解,都解答不出,如今再坐在这个位置上,实在是才不配位,官不配身。”
窦琮忽然一揖到底,意态萧索地说道:“下官才不配位,心有余而力不足,已不足以胜任财理司司座一职,欲以辞官归隐,望少主成全。”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有人心思急转,窦琮此招,刹那间反将了那年轻人一军。
却见那年轻人不疾不徐说道:“窦大人年岁不过四八,正当青壮,实在与头脑昏聩不搭边。荒城方才平定,局势尚且不稳,还要仰仗窦大人这样的有识之士、财理人才,帮着巩固荒城局势。于本少主来说,窦大人是荒城不可或缺的良臣,所以我希望窦大人能够再三思这个决定……”
秦恒的话还没说完,下方众人已经有不少人在暗暗摇头,始终姜还是老的辣,年轻人就算在如何办事老道,身后力量多么强大,始终在这荒城根基太浅,底蕴不够,坐在那个位置上,根本做不到“一言堂”。
关理署常守丁如春站起身,面色平淡中夹杂着些许不忿,他望着台上站着的那个满脸风轻云淡的年轻人,尊卑礼节不顾,直接“仗义执言”道:“袁宗主不过是一家之言,少主不满,大可以明说,何必要无端牵连窦大人。少主有言在先,关于对错功过的评定,在场所有人,但有疑问、不服,都可以提出来。作为荒城之主,少主岂可出尔反尔,为人所诟病。少主若是此般论功赏,请恕下官不能认同。”
阑海宗宗主关阑朝也跟着站起身,抱拳说道:“少主这般所为,未免有卸磨杀驴之嫌,实在寒了我们这些跟着您一路杀伐的属下的心。”
“……”
接连有四人站起“仗义执言”,一揖到底的窦琮,始终没有直起腰身,如果有人这会儿低头去看窦琮的那张脸,就会发现,他眉眼浅笑,嘴角挂着一丝不屑,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堂内有些嘈杂,秦恒视线始终不曾偏移,还在那窦琮的身上,他笑容不变,说道:“窦大人,是不是想听到我方才说的那番服软的话,求着你这位财理司司座留下来?”
秦恒轻轻摇头,仿佛自问自答道:“恐怕要事与愿违,让窦大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仅如此,还有要委屈窦大人一下,做那个杀鸡儆猴的‘鸡’。”
年轻人声音不大,却让堂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那个年轻人脸上,一脸好似自己听错了的表情,不敢置信。一揖到底的窦琮闻言,猛然抬头看向那个缓缓坐回原位的年轻人,满脸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