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旧?”秦恒听关年鹿这般说,略显诧异地问道。
关年鹿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三十年前的崔沧粟绝代风流,名满天下,才气压文坛,博学通古今,千年书海传世,在那些文坛巨匠眼中,也仅仅比那位书圣略逊一筹。老夫听过他的名字,也无甚奇怪。”
秦恒落子东星位,叹息道:“那个时代群星耀世,波澜壮阔,可惜我秦恒无缘得见。”
关年鹿说道:“有什么可惜的,真让你生活在那个时代,你就又不觉得那些天骄有多么璀璨了,乱世争雄,江湖逐鹿,杀伐遍地,苦了谁,苦了天下黎民。老夫从那个时代经过,慢慢悠悠,到了如今,反而最不愿追忆的就是那段岁月。美愿憧憬,在那个年代,市井百姓家是想都不敢想的。”
秦恒正色看着面前满头白发苍苍的老人,由衷赞道:“如关老这般心怀大善,为百姓所忧者,世间人不多矣。”
关年鹿洒然笑道:“行了,秦小子,也不用给我扣高帽子,我既然答应接下麋下书院的山长一职,自会尽心竭力,为传道授业解惑而行,不会误人子弟,更不会白白浪费你欲行策荒城的治学、教化之道。你也就别想着法的,见缝插针拍老夫马屁,多此一举。”
秦恒面不改色道:“晚辈绝无此意,句句发自肺腑。”
关年鹿轻轻摇头,也不在此言真假上过多纠结,他再度将话题拉回先前,仰头咧嘴一笑,视线余光瞥向那个正缓缓向他二人走来的女子,视线收回,看着秦恒,露出一个我是过来人的眼神,打趣道:“就没有什么故事?”
秦恒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关年鹿话里的意思,无奈苦笑道:“关老,您这就有些为老不尊了啊。”
关年鹿捋须,一阵哈哈大笑。
崔红裳走到大槐树下一局棋下了快一个时辰,连中盘都还没进入的一老一少面前,他看着那个与她有灭师门之仇的年轻人,语气不善道:“姓秦的,老娘没有心情和你在这里瞎耽误功夫,你到底有事没事,把我和那个张春仲叫到这里,就是看你与这位前辈下棋闲谈?”
秦恒还没说话,对面老人就已经率先接过话茬,他笑容温和,看着崔红裳,慢吞吞道:“小姑娘,小小年纪,不该气性这么大,以后都是要进入麋下书院当夫子的人了,哪能动不动就发脾气,要学会养气蕴气,夫子传道授业于学生,将与问师,答与不答,能否答,首先师者要学会“静己”二字。”
“敢问老先生是?”
崔红裳虽然问话时有拱手作揖,但脸上并无任何恭敬之色,眼前老者一上来打断自己与人说话不说,还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让她心中极为不爽,仗着自己年龄大,肚子里有点墨水,就要在我崔红裳面前倚老卖老?
关年鹿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面前小姑娘的那点心思,只是他并不在意这些,轻声自我介绍道:“老夫关年鹿。”
崔红裳搜肠刮肚,也没有找到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人物事迹,于是她说话就变得毫不客气,“关年鹿,没听过,和这姓秦的一丘之貉,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年鹿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半开玩笑道:“小姑娘牙尖嘴利,可是找不到好婆家的。”
说着,他还不忘轻飘飘丢给秦恒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崔红裳一见老者这副样子,当即恼羞成怒,“老家伙,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我找不找得到婆家,关你屁事?就算再找不到婆家,我也看不上你这个老家伙,和你对面这个狼心狗肺的秦贱人,你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歪瓜裂枣的长相,也敢对老娘起歪心思……”
崔红裳一张嘴就是胡乱一通骂,把这一老一少给骂得狗血淋头。
秦恒觉得自己是遭了无妄之灾,看向关年鹿的目光充满委屈和无奈。
关年鹿则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捋着胡须,轻轻笑着。
崔红裳见那老者不再接话,便也没了继续骂下去的想法,自己这副泼妇骂街的样子,始终有损崔氏门风。
想及此,她也懒得再搭理那老者,转头再度看向姓秦的,重复道:“你要真没事的话,老娘就不再奉陪,和你在一起,多待一刻钟,我都感觉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小姑娘家家,怎么说话如此粗……”
关年鹿听到崔红裳这番话,立马又起了教导的心思,然而当他一触及到对方投来的眼神,立马将没说完的话,给咽了下去。
秦恒想了想,以后关年鹿、崔红裳、张春仲三人,始终都是要在一起共事的,而关年鹿作为负责麋下书院诸事的山长,是崔红裳与张春仲的直属上司,礼仪尊卑,后者还是要有的,于是他帮着关年鹿完善自我介绍,顺带讲了一些她几人日后的身份,他对崔红裳说道:“关年鹿关老,以后便是麋下书院的山长,此后书院事宜,你作为书院夫子,但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请教关老。即使是学问方面,也可以。”
后一句话,秦恒的声音加重了几分。
这个“也可以”三字,一瞬间让崔红裳想到许多,原本她想呛姓秦的几句,但她知道,能够让秦恒说出让她这个崔氏后人,向这位自称关年鹿的老者请教学问这样的话,那说明此人的学识之高,至少是和当世大儒一个级别的,学问就算没有触及到房屋的天花板,也是人们通俗而讲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那样的人物,曾经的成就定然不低。
经过秦恒的提点,崔红裳这才开始正视面前这个看上去并无多少儒家气质,浑身上下也无修为波动的老者。
她想到以后要和对方在一起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于是脸上表情有所缓和,赔罪道:“关山长,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您老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不管对方是谁,我摆低姿态总归是没错的。”崔红裳这般想。
秦恒目光略带赞赏之色地看了一眼这个多年未见,从当年一根筋找他寻仇,一见面就要死磕到底的少女,成长为眼前学会了懂得如何审时度势,行事在规矩之内,做事懂得变通的美妇人。
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岁月如梭,所为人的长大,是懂得了凡事不能无所顾忌,再不是小时候那个做起事来无法无天,不管对错,被欺负了就跑到爹娘面前撒泼打滚,哭诉委屈的顽皮稚童。
关年鹿笑着摇头道:“无妨,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