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灰布马褂的背剑老人,听到万楼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语,倒也未如何放在心上。他的视线稍稍偏移,落在万楼腰间那把位列世间名刀之首的神兵“开天”之上,眼中贪婪之色毫不掩饰,他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
“听闻阁下用刀,刀术堪称世间用刀之人前三甲,不知老夫今日是否有幸亲眼见识见识,阁下是如何一个刀术无敌,刀意冠绝天下?”
万楼漫不经心掏着耳朵,闻言斜睨着对方,随意道:“你说什么,老夫耳背,要不你在说一遍?”
姓苏,单名一个离字的背剑老人,闻言也不生气,轻轻摇了摇头,仰头再次灌了口酒。
“如何?我这位好师弟,是不是如我所言的那般,目中无人也可位列天下三甲之首?”与苏离并肩而立的戴嵋,这时转头看向前者,语气玩味道。
苏离点点头,说道:“希望不要是言过其实,令老夫太失望。”
戴嵋闻言,轻轻一笑。
“需要援兵的消息传出去没有?传出去的话,天上打过。”万楼看着二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的语气平淡,看似是在询问二人的意思,却是一口道破二人拖延时间的意图。
两人互视一眼,眼中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一切尽在不言中。
万楼扭头与秦恒说道:“小子,这才一见面,就要为了你大打出手,说真的,老夫瞧见你,比面对这二位更加讨厌,恨不得一刀剁了你,来个万事皆休。可老夫又实在做不出那等为人不耻行径,来的路上,老夫就十分纠结,为这事,头疼了好些天。你小子既然脑子这么聪明,就告诉老夫应该怎么做?既不背信弃义,也不徒增烦恼。”
“以前我就与你曾说,出殿入臣,老夫做不来,三两天功夫还行,时日一久,屁股下面就像放着钉子,扎人的很,坐立不安,总想撂……”
秦恒听着万楼仿佛深闺怨妇喋喋不休的埋怨言语,不禁莞尔一笑,打趣道:“前辈真不必为难,要不前辈就此离去,晚辈保证不会传出……”
万楼不等秦恒把话说完,眼神犀利地盯着他,冷声道:“得寸进尺?”
秦恒悻悻然一笑,再不敢多言。
现如今这幢被“反客为主”的宅子,几人言谈间的寥寥数语,即将打生打死的状况,并没有如外人想象的那般,气氛剑拔弩张,反而有几分故友相见的相谈甚欢。
刘青回这个来此寻仇的年轻人,此刻看着场中情景,有些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舠黎郡江湖第一人魏言被那人的扈从重伤逃走后,说起来他该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衔尾追杀。
可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杀那魏言易,可错过今日这个更加千载难逢的机会,与那个年轻人擦肩而过,他将会追悔莫及。
这个“机会”,便是指的那个此刻虽然境界不显,但是面对几位气象不俗的高手,存在感依旧强烈,半点不容忽视,神态自若的年轻公子。
刘青回追求武道,目的是为了报那血海深仇,杀魏言。可以说,这是他的执念,是他境界提升的某种动力。
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刘青回更加清楚,在他心里,报仇断然不是那个唯一。
刘青回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休行为何,杀人报仇,目的明确。
然而报仇后呢?
难不成要学那大侠义士之流,一朝大仇得报,便再无所求,心灰意冷,归隐田园。
刘青回从不作此想,他不想要什么在江湖上声名鹊起,闯下偌大名头。也不想要什么武艺傍身,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他只想要仰仗内心那股子心气儿,将脚下路走的更远些。
所求简简单单两字而已,生计。
生计之余,刘青回偶尔会回想起那个带他走上修行大道的老人,曾经在醉酒时与他说过的几句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顺带着憧憬一下未来可能出现的一丝丝美好。
钟鸣鼎食,娇妻美眷,武道登顶,志气长。
那个曾与他短暂同处一个屋檐下,一身酸腐气的老儒士,那夜坐在一张长短脚的小板凳上,满身酒气,打着酒嗝,身子晃晃悠悠,醉醺醺与他说着诸多豪迈言语。
那些话,很多都已经记忆模糊,但是有三两句话,刘青回记得格外清楚,用刻骨铭心来形容都不为过。
人生路长,我们不妨看一看脚下风光。
山高路长,风景最美处,往往是那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谁说小人物就不能有大自在,谁说小人物心中就不能有那锦绣河山,就不能有那壮怀激烈。都能有的,都能有的……
刘青回虽然自己说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言语,但不妨碍他能听懂老人话里的意思。正因为他将这些话埋藏在心底,所以一个小人物才会在这乱世中,偶尔憧憬一下未来的美好。
乱世一观,嘴下世道最美好,讲的便是这个理。
“还打不打了,黄花菜都凉了。”苏离见那万楼二人浑然忘我地说个不停,不由嘀咕了一句。
万楼闻言,嘿嘿笑道:“怎么,脑袋嫌搁在肩膀上时间久了,是个累赘,迫不及待想要老夫为你消灾解难。”
苏离置若罔闻,背后那柄古朴长剑开始蓄势。
戴嵋满脸讥讽道:“师弟,数月未见,怎的变得如此喜逞口舌之快?莫不是待在那座王府时日一久,就沾染了中原那些老酸儒的酸儒习气,动不动就喜欢与人讲些乱七八糟,有的没得的道理。”
“戴嵋,万楼前辈说你二人在等待支援,准备将我二人一网打尽,目的不言而喻,打消耗战。不管我藏没藏有暗手,都要我将命留在这里。”秦恒突然开口说道。
不等戴嵋说什么,秦恒继续说道:“前辈所言不错,但却不尽然。他只说对了你二人用意的一小部分,更大一部分却是被你二人麦里藏针,藏在了细微处。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二人同时传信给了大蛮王朝鱼漏底设立在本州的分部了吧,欲借他山之石攻玉,真真是姜是老的辣啊。”
秦恒说着说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讥讽笑容,说到最后,他脸上的讥讽之色,几乎布满了整张脸。
戴嵋与苏离闻言,当即脸色微变,再无之前的轻松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