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晖取出的这份地图,是荒城中一名熟谙兵事勘舆之道的术士手绘而成,是幅按照比例推敲的对照简易版,只标注出了一个大致山川地理形势与地名。
举国战事汹汹如潮的状态下,民间不得私相授售任何关于本国州郡的地理形势图,否则将以叛国罪论处,诛灭九族。
这是一条放任古今任一朝代,皆在负行的铁律。目的是为了以防敌我双方战局正酣之时,后院起火。更是为了防止因为地理形势图的泄露,从而导致不必要的战损。
秦恒所谓的“推敲”,并非真就是字面意思,而是说荒城军备库中常备的那份详尽到令人咋舌的军事地图,是炎庆池谍子们,以付出无数条鲜活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孰为不易。
想及此,秦恒心中有些伤感,他想起了炎庆军中的六年生涯,那些人与那些事,就此深埋在了那座漠北小镇,再无相见日。
这种伤感的思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秦恒很快就调整好思绪,正襟危坐,他低头俯视着那幅地图,思索着接下来几人要走的路线。
高晖的性子大大咧咧,也能说是头脑简单,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所以他也就无所顾忌,对着地图上几处大城点指了几下,嘿嘿笑道:“少爷,这几处城池的名字,一看就是……就是肚子里面有墨水的文人老爷们给起的,你也知道我,打小就没上过私塾,对这些文人大豪们仰慕的紧,特别想去看看。”
他眼珠滴溜溜一阵乱转,涩笑道:“少爷,我们不妨就从这条路线去往剑北城,不仅一路风光无限好,而且走在官道,还避免了不少麻烦。”
赫连海瞪着高晖,沉声道:“高晖,你当是游山玩水来了,还风光无限好?名字起的好,跟走哪条路线有个屁关系,还想去看看,你见的着吗?再说,公子思虑,自有深意,哪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高晖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烟雨。
秦恒听着二人言语,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看向赫连海,笑道:“阿海,出门在外,别太拘着。你家公子这趟远游,是私心作祟,并无其他意图在其中。远游那座剑北城,是圆我打小的一个剑客梦,去那边转转看看,是想知道何为剑道八斗出我剑北,这是其一。更大的私心,我现在也不便透露,免得到时候没能如愿,徒惹笑柄。”
赫连海闻言,刹那之间,刚正的脸上一片涨红,他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憋出一句:“公子好有闲情雅致。”
秦恒啼笑皆非。
高晖在一旁幸灾乐祸,被赫连海一个瞪眼威胁后,连忙低头憋笑,极力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赫连海低头用茶,以掩尴尬。
刘青回看着这主仆三人,有些不解,也有些难以言说的羡慕。在刘青回的世界里,仇恨充斥一切,极少有感知到人情冷暖的时刻。此刻的他,虽未真正放下仇恨,但却是多了许多人才的感知,就比如当下。
“青回,我看你也用剑,不知道是否去过那座剑北城?”
这时候,刘青回耳畔忽然传来秦恒的声音。
刘青回闻言,先是有些错愕,但当他反应过来后,连忙答道:“回禀公子的话,属下确有两次去往剑北城的经历。”
秦恒笑道:“说说看。”
对于刘青回的拘谨用词与自秉身份,秦恒不像对待赫连海那般出言开解,他只当没有听到见到,脸上也未流露出丝毫不喜神情。
刘青回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般,听到秦恒让他说说看,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笑容,端起桌上大碗茶喝了一大口,放下茶碗后,笑着说道:“属下年少时跟随师傅跋山涉水游历,曾到过那座剑北城。据我师傅说,他在那座城里面有位老朋友,要去拜访一番。
那个时候我因为年龄太小,跟随师傅进入那座城池中后,对城内一切人与事,并未产生什么直观感受,就记得那边的城池中心位置有一棵古老剑树,树干枝丫上挂满了天下名剑,很是晃眼。”
秦恒笑道:“有趣。”
刘青回面露缅怀之色,像是想起了当年往事,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继续说道:“属下第二次去往那座剑北城,就没什么好说道的了,因为太过丢人。”
秦恒善解人意的就想要开口将这节一笔带过,却在这时,刘青回自揭其短道:“其实现如今回头再想想,那件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或许我在那位剑修的眼中,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客”,说难听点,就是阿猫阿狗。”
秦恒三人听得一字不落,静等下文。
刘青回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还是为了报仇,那时候,我作为底子打得一般的三品境刀手,已经学得师傅八九分的功力。
在师傅那边,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在功力上面有所增长,更何况,师傅也教无可教。我也明白,我如果再继续跟着师傅走下去,报仇将遥遥无期。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将师傅视作亲生父亲,对他既敬畏又疼护,从师傅收下我的第一天便是如此。
因此即便那时我已经心生如此想法,却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言行方面也未流露出丝毫端倪,可是仍旧还是让师傅给瞧出了我的心迹。
那天晚上,他将我叫到家门口的老槐树下,说了许多话。具体说的什么,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他铺垫了许久,才一脸痛惜地与我说,他老了,想要颐养天年,再不过问江湖事。
他也教不了我什么了,要我自己出去闯一闯,另拜名师门下,这样他将来百年归老,到了底下,也能和他那些老朋友有个说道。
你看我那徒儿多有本事,才不过二十来岁,就有一身好武艺,闯下了偌大名头,就问你们羡慕不羡慕?
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话言不由衷,但是我就是不去点破,也没去说什么自己不走了之类的云云去安慰他。
他建议我去剑北城拜师,我答应了,也照做了,因为我本就有此念,习得剑道,以破瓶颈,杀魏言。”
说到这里,他看向秦恒,叹息一声,满脸郁闷地说道:“想必公子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秦恒点头,说道:“不仅没能拜得名师,还被人给赶了出来。”
刘青回微微点头,又摇头。
秦恒困惑道:“不是?”
刘青回解释道:“只是有一点小小差异。”
“怎么一个差异法?”秦恒问道。
刘青回笑容无奈道:“我是被那人剑斩出城的,我在城外之时,犹听到那人最后说了一句,你不配用剑,趁早给老子滚蛋。”
秦恒不禁莞尔,心想那位剑道高人,果真是高人行事。
秦恒心中其实还有个疑问,只是不便再问。他想知道刘青回那位舍身成仁的师傅现如今如何了,但是刘青回没有提及,他也不好去张这个口,因为就怕是那个万一。
他转而问道:“那以你之见,我们应该选择从哪条路去往剑北城,才能走的顺当,既可少走弯路,又能省去多余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