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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璟此番之所以私下出巡,确实得从四月金宋在掀天匿地阵的战果说起。

涉及两国各自六十位最强高手,那对阵素来都暗含谶语:“强国战胜,则一统天下,强国战败,则帝星陨落;弱国战胜,则消除灾劫,弱国战败,则国破家亡。”孰强孰弱归结于天命,在大金,一直都由阵法的构建者、北部排名第二的轩辕九烨判断。

原本这种类似于江湖比武的对阵和完颜璟有什么干系?可是这“帝星陨落”四字足以把他从龙椅上弹跳起来,他不是不知道,前次对阵金国才刚战败,金帝完颜亮就意外身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次,又失败了!怎么可能?!他虽不甚关心江湖之远,却也听说过承安元年,曹王麾下的高手薛无情曾嘲讽南宋武林后继无人、根本没资格与已经成熟的大金武林一较高下;那时的轩辕九烨言之凿凿说,金阵只剩一双刀就能齐全,而反观对面焦头烂额的徐天骄,宋阵几乎还没开始构建……十年不到,龟兔赛跑?诸强林立的大金,被南宋绝地反击?究竟是那个神乎其神的林阡被徐天骄等到了出现并改写南宋格局,还是说,金阵有人刻意放水,就要这个“帝星陨落”的结局?

庙堂之高,一时流言四起,直指曹王居心叵测、故意借林阡之刀杀他完颜璟!一向对叔伯们诸多猜疑和顾忌的完颜璟,生了六个儿子没有一个活过三岁、年近四十膝下无子继承皇位,深知如若自己驾崩、曹王最可能受益的他,岂能不防曹王图谋不轨?然而,大金对付蒙古的北疆经略、抗衡南宋北伐的三线攻防体系,全都需要曹王的参与和卖力,用人不疑……在权衡了所有的轻重利弊过后,完颜璟当然是装成了一个寻常谋士,出现在了陇陕战地、曹王的身边,监视和敲打起他和他的麾下。

所以看到了完颜永琏和林阡从静宁秦州、到环庆吕梁的一系列沙场对弈情况,落子声厮杀声始终伴随着杂碎宵小们的弹劾声需要用心去辨。平心而论,完颜璟知道曹王和别的叔伯都不同,真的是个为了守护黎民而无私奉献的孤臣,但不知为何,一向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的曹王,竟从这泰和六年的六月开始,露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明显马脚:曹王府居然从上到下都和林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交……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六月的波云诡谲终于涌荡成了八月的波澜壮阔,呵,壮阔极了,原来如此,林阡的妻子竟是曹王的亲生女儿!

那女人完颜璟岂有不知,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这些年多少金国枭雄全都折在她剑下!她既不是细作,那便是真抗金,再加上她还有个明说要阻止大金灭宋的亲生哥哥完颜君隐……完颜永琏,你一双子女都矢志反我,这野心,这罪行,当初以谋逆罪论处的郑王和镐王、受他俩连累的郢王和仆散揆,哪个比得过?!若非内外交困我对你倚若长城、早将你按罪诛杀碎尸万段!

内外交困。内,是因为那个贼心不死的郢王,需要由你来牵制和斗争,外,是因为你的好女婿还有你过去的手下败将铁木真,一南一北同时崛起,南宋和蒙古都必须由你来制衡或抗拒,尤其林阡,他的兵锋早已入侵山东、陇右,径直往我这河东腹地来了!

因此,将完颜永琏等人贬职或罢官,是完颜璟既遂心又逆心之举,对此完颜永琏显然也心照不宣,表面更还破罐子破摔地在环庆给他的女儿、那个叫凤箫吟的祸根举办婚礼。而实际……完颜璟千里之外心知肚明,完颜永琏又一次抓住了战机麻痹林阡:这是曹王借婚宴设局,要将林匪甚至盛世都一网打尽。

枭雄就是枭雄,冷血得只要有胜算,何管他那个险些被一剑穿心的亲生女儿死活?完颜璟闻讯满足一笑,自然是既配合又安抚地给曹王送去了为新人准备的贺礼。

这也就是隔空在告诉完颜永琏,只要你在环庆表现出色,早晚都能回秦州大展宏图:朕愿意相信曹王。他不得不信曹王,就像曹王不得不拆除盛世表忠一样。

而六月一别,他没再紧随完颜永琏,反而就地视察起了河东,并不只是头疼郑王、镐王的那帮余孽,还有一个原因不在人,而在水——

黄河。

十多年前的同一个季节,黄河曾在南京路发生决口,洪水吞没了封丘县,一路南下侵夺了淮阳以下的淮河河道。接连三场史上罕见的大水灾,导致黄河两岸的大批民众死于非命或流离失所。

黄河夺淮,追根究底,一则是他完颜璟没有采取水监的正确建议,二则,却是专管治河的官员人浮于事,只知争功邀赏、或推脱责任、或拖延不报、或以行贿手段逃避繁重工作,更有甚者,挪用治河款项中饱私囊!对此,完颜璟不是没有头绪,但其中盘根错节阻力重重,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上加案更越来越难查。

今年,虽然黄河没有来凑这个南宋开禧北伐的热闹决口,但完颜璟既然亲临河东了,自然要深入追究今昔治河之官员,秘密搜集更多证据,战争结束秋后算账!

谁料,身边不乏暗卫保护的完颜璟,竟在这九月中旬、环庆曹王与林阡、陇陕郢王与寒泽叶激烈交锋的关键时刻,突然令所有人都意外至极地人间蒸发了!

“圣上失踪……”最后见过完颜璟的三个大内高手,秘密商讨过后,决定通过控弦庄向曹王、郢王等肱骨大臣报信求助,多事之秋他们无法做主,唯有尽可能地对外封锁消息。

出事地点在完颜璟的归途、山西太行一带。大内高手们对最先赶到曹王心腹知无不言,称,那晚圣上路过一青楼不知哪来的兴致要前往小坐,独自进屋听歌女唱曲与其把酒言欢,过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天亮东窗事发才知那屋子暗藏地窖通向楼外。

“何以会来这青楼?”凌大杰站在已被秘密查封的青楼前问,从知情到现在他还难以置信所以脸上都是愕然,要知道,完颜璟并非好色得能够轻易忘却安危,相反,更加是那种胸有城府、极端惧怕被害之人,他怎可能甘愿落单犯险!

“属下只远远看了一眼,可能那歌女酷似李妃年轻时……”“可惜老鸨说发生的那晚那歌女是被顶替,现下已找不到了……”“圣上原先只是路过小憩,却听到楼上传来歌声,原是在唱他的词作《蝶恋花》,属下想,或许是这个原因吸引了他。”三个高手给出的所有消息。

表面看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内涵,分明投其所好、蓄谋绑架!蓄谋?那却有太多可能性了——

“圣上行踪一直在黄河沿岸,莫不是想要追查治河款项,触犯了哪些人的利益,令他们不惜犯上作乱?”

“那是郢王管辖吧。郢王失意多年如今正得势,不希望圣上重新任用曹王,故而拖延曹王复燃的时机?甚至郢王因镐王谋逆受牵连遭到幽禁,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要报复圣上?”

“是曹王他遭到贬谪急于翻身,自我演绎这出‘圣上被擒、他来解救’的好戏,令圣上对他更加倚重。”

“报复?解救?怎不猜是谁最希望圣上不归,他好取而代之?!”

众说纷纭,文韬武略的曹王、风生水起的郢王,甚至平庸无能的卫王,都有动机。

更有种腔调石破天惊:“该不会真是顺了天意,‘帝星陨落’?”

完颜璟下落不明接近十天,音讯渺茫,绑匪连要求都没提,因而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暗卫们不敢声张,可朝野但凡获悉的全然大惊,或人人自危,或打起算盘,或急成了热锅蚂蚁,绑匪的滴水不漏和完颜永琏闻知此事的第一感觉吻合:是林阡在幕后指使,事发十日的折磨是为了攻心,呼之欲出的谈判是为了先胜而后求战。

“好一个林阡啊,他是要用圣上把王爷彻底压在环庆……”岳离的第一感觉亦如是。林阡只要把完颜璟握在手上,短期内就没人把完颜永琏重新提拔,那么完颜永琏在环庆打得再好也没辙,甚至,国不可一日无君,金廷将会陷入一场始料未及的皇位争斗,乱撕鹅毛,这对南宋的开禧北伐更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即便最终我能救出圣上,这段时间也是不得不跟着他林阡走,困在河东,对秦州和吴曦都鞭长莫及。”完颜永琏苦笑,这是他首次想法落后他人。先前一直以为,林阡是被凤箫吟的大婚牵着走,然而事实证明,林阡表面在环庆巩固,实际却到河东釜底抽薪,端的是布局远大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是,林阡怎知圣上在河东?”封寒摸不着头脑。

完颜永琏、岳离、凌大杰先后回眸,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神色里一起写着“就是你啊”。

“封寒,圣上的贺礼是你携带,他的笔迹‘瘦金体’风格明显。贺礼送到驸马府的半途,俨然是被海上升明月中人看出了端倪。”完颜永琏先开口,这是唯一一个可能透露圣上出巡的破绽。

“对于林阡来说,封寒从何而来,那圣上便在何处。”岳离点头,紧接着说,这可以为宋匪划定范围。

“怕只怕真有贪污受贿官员,因私废公故意泄露给林匪。”凌大杰说,这才是最后的一击即中。

怪他们,没想到,所以总有环节顾不上。

动机最大的确是林阡,苦于却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即便确定林阡主使,也一样是大海捞针,林阡在河东的据点虽然才刚成型,却有以越风海逐浪、扶澜倾城赵西风、沙溪清、冯天羽为首的四大匪帮。

“令人眼睛都转不动的歌女,会否是……”岳离问,虽然案发地是太行,会否是吕梁的扶澜倾城?

“据我调查,前不久,五岳在汾州的五当家吕奉公因病去世,匪徒们聚众吊唁,纥石烈执中去维持秩序过于暴力,伤了一部分五岳中人,也使邻近的冯天羽、沙溪清都受到波及。所以,五岳的嫌疑确实最大,冯、沙次之。”凌大杰点头。

“又是纥石烈执中,尽惹事端!”完颜永琏面露愠色。纥石烈执中贪残专恣,贪婪妄为,完颜永琏办过他不止一回,奈何完颜璟喜欢,数度不降反升,于是就同完颜永琏落下了不少过节。完颜永琏不知道的是,山东之战以前,纥石烈执中曾暗中对他下虚寒毒婴,是林阡、沙溪清合力挫败了那起阴谋。

“冯、沙未必‘次之’。我听说冯天羽与当地官员勾结最多,沙溪清与纥石烈执中过节最大。”封寒摇头。

“表面最无关的越风、海逐浪,麾下高手最多,布局可能最缜密。”轩辕九烨说,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此情此景,越迟找到完颜璟一刻,完颜璟处境就越危险一分,众人不得不尽快下定结论。

“这四大匪帮,唯有越风海逐浪直接隶属于林阡麾下。以己度人,我若是林阡,绝不会再干祸害盟友之事。”向来都是众人出谋而由完颜永琏决策,今次也不例外。

“不错,经过此番王冢虎的教训,他即使一开始是要沙溪清或冯天羽出马,最后都一定将圣上束缚到他的身边,接受我们所有人的兵锋所指。”岳离眼前一亮。

“那便……跟着林阡好了。”轩辕九烨叹了口气,跟着林阡?可是,那人好像比他们动身晚。

和尚为了避嫌,没有参与此次讨论,在外闲逛一番,转角望见暗卫,她今日不再贵妇打扮,而是换了身素净紫衣,竟和二十五年前没多大改变。他想跟她寒暄说,此地风光无限好,巍巍山川滔滔河浪……

“现今法号是孤独泪了?”她没移步,却主动问,他一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知施主……”

她一笑,比当年主动:“那就叫我孤夫人吧。”

“这……”他脸上一热,不敢红。

她神色微变,原是众将已经陆续出来,她必须立即担负起守卫王爷的职责。

“忧夫人。”王爷忽然问起,她即刻上前:“回禀王爷,现在姓孤。”

“反正一样,改来改去,都随着和尚。”凌大杰笑,领着众人打趣,高手堂中唯一的一个女子,数十年都单恋着一个行踪飘忽的和尚。

“唐门的情况,调查得如何了?”王爷也微笑通情,言简意赅。

“唐小江已然对寒火毒的事情认罪,称自己一时歹念、将永不再犯。此外,狱中的寒毒也非唐门所下。”孤夫人见王爷忽然默不作声,补充道,“请王爷放心,往后唐门将一直由属下直接掌控。”然而王爷似乎失神,竟还是不曾回应,孤夫人心念一动,三缄其口,“王爷……”

“公主她,据说一直昏迷不醒、只剩半口气,扶澜倾城一度拒之门外不肯施救。”一众老友,看出王爷是从“狱中”开始失神,谁不知王爷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唯有和尚敢帮孤夫人说她不敢说的。

凌大杰脸色微变,还未开口相劝,完颜永琏便回过神来:“没有公主了。”须臾,叹了口气,“众将若打到五岳,不必避开她之所在。”

“是。”岳离封寒不无惋惜,可终究已经恩断义绝。

五岳,黑龙山。

林阡虽然还在途中,凤箫吟却早由胡弄玉等人送到,目的地明确正是桃花溪尽头的寒棺。

金宋几乎所有人都十拿九稳,认为燕落秋一定会像昔年林美材一样,即便不率众伫立道旁,也至少有迎救盟主诚意。

且不说她和林阡是盟友甚至可能有更深关系,当初五岳在完颜永琏的亲自压迫下得到保全,凤箫吟本身就出过不少力堪称救命恩人。

孰料,燕落秋一人负弦伫立溪畔,体态翩然,衣袂飘飞,妆容淡雅,气度如华,拒绝时以一副你们想当然耳的神态:“这寒棺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礼物,若想要随便进出,需我夫君亲自来。”

“谢……林夫人,不是随便进出,是救盟主一命……”发话的叶阑珊,似山茶般恬静可人,在燕落秋居高临下的眼神下被逼改口,叶阑珊的脸上不由得微微泛红。

“求我,我就救她。”燕落秋与阑珊有过一面之缘,自然对她无甚敌意,隐约又看见车马里吟儿一动不动地躺着,有关于林阡不亲自来的气愤一下就少了很多,却显然不可能给他们轻易突破界限,那寒棺确实对她意义非凡,不该是旁人想进就进的。

“求你。”很快就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无神色、不带感情地说了这两个字,清冷,剔透,好一股空谷幽兰的圣女气质。

“求您!”发话的小医仙抱着只狐狸,急忙纠正,闪烁着眼,未满十岁精明至极,却也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甚至带着朝露教人舍不得去掐。

“求您了。”还有个清隽高挑的女孩,也是十六七岁,性子明显内敛,英气隐隐逼人,极具海棠之诗意。

“真的求您了!”最后发话的丫头却其实最心急,但因为倔强不愿向她低头,柳眉凤目,分明含杏花之姿彩。

风采各异,芳华尽现,美不胜收。林美材被海逐浪说得相信了吟儿一定死不了,故而吃着东西在旁看燕落秋以一敌五、五连击……“师叔,给我个面子?考虑……”

“还考虑什么,若她耽误时间害死我主母,便是我南宋群雄的公敌!”发话的女子从车中下来,脸夺芙蕖之艳冶。

林美材第一次见到胡弄玉,觉得这也是值得垂涎的绝色,好吧,六连……不过转头看燕落秋,如此群芳争艳,居然还镇得住这边一个个国色流离,只见其一笑上前,步步生莲,仙姿佚貌,顾盼神飞,面若桃花:“那好,为表诚意,你们先喝了我这四碗酒。”

林美材听说过玉皇山论剑,什么“剑圣剑神遭遇战鬼”,什么“渊声能面对敌人随意切换自己的武功风格”,现下,林美材算明白了美女里的渊声,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的燕落秋,有她在“别人斗再狠也是争天下第二”……

胡弄玉一怔,一个照面而已,顿然觉得自己这光芒尽收,不由得沉浸在燕落秋醉人笑意里,半晌,居然口拙没说出半句话:“好……”恍惚盯着她修长水润的秀腿看,心想若是旁人穿得这么露只怕会被说有伤风化,偏偏她却驾驭得明艳而不妖,身材完美,倜傥妙致,教胡弄玉忍不住想效仿,险些忘却了来意……

好一个狡黠的燕落秋,几句话功夫居然分清楚了敌我,要白虎盛出来的那四碗酒,偏就没给胡弄玉、林美材和叶阑珊。

“不过这四碗酒,我也不知哪一碗有剧毒,你们将有三人无事、一人赴死,可团结一心么?”燕落秋话音刚落,便见何慧如、茵子、柳闻因、杨妙真都二话不说喝下了,从小到大居然没有一个皱眉……

“可以给主母进去了吗。”胡弄玉回过神来,聪明如她怎可能不想彻,忍住笑,问。

“可以了。不过只有吟儿一人能进。”燕落秋也算大开眼界,脸上微露出吃惊,虽说难得一次失了面子,倒也没有食言,一边把解药遗落,一边来车中欲带吟儿走。

“何意?!”胡弄玉自然不肯让吟儿落单,谁知道她会对主母做些什么?护主心切,情不自禁立即挥剑同她打。

燕落秋抬起烛梦弦一招“我醉欲眠君且去”,强行将胡弄玉斥开数步,同时一气呵成地抱起吟儿走。

“没关系。”林美材刚好吃完,赶紧拉住胡弄玉,“她不会对吟儿怎样。”

胡弄玉惊呆地望着她出尘背影,想这女子的美貌和气魄补充着战力,竟令盟军在场所有人都形同虚设……“不行啊……威胁太大了!主公受不住!”

“唉,他就要这样恼我!”燕落秋把吟儿安顿在寒棺,眉间也是忍不住的气愤。

“秋儿!怎么了?!”燕平生屁颠屁颠跑过来安慰宝贝女儿,“谁,敢恼你?!”

“我生气。”她确实前所未有的不爽快,回过头时,却又自信一笑,“不过,好在她们都不如我,全都要心服口服。”

“那你为什么生气?”燕平生看了一眼凤箫吟,“她吗?也不如你……”冥狱里他见过吟儿打赢白虎的威风劲,未想到今次见她竟无一丝气息,难免也带了些惋惜,“唉,好好的一人,怎么成这样……”

“……”她也说不清她为什么生气,久矣,问,“有醋吗?”

“怎么?”燕平生愣了愣。

“想喝了。”喂,对父亲,能别用这种庄严不可逼视的模样?!

“我去找!”知道她是真生气,燕平生却不得不以讨好语气。

“父亲,顺便帮我把慕红莲、何业炎找来。”冷若冰霜之际,仍然美色殊绝。

“哦……”就这容貌气质,让人不得不对她服服帖帖。

“这还救什么?早已死透了。”慕红莲一看到凤箫吟脸色就知不妙,再看她脉搏气息心跳全无,他又不是华佗。

“医术不行,业炎,你来。”燕落秋推开慕红莲,转而把何业炎按在寒棺旁边,冰冷的眼神看得她如芒在背,久矣,业炎露怯说,“小姐,我不会啊……”

“这婆娘的医术不如我。”慕红莲借机强调强弱,上前来对燕落秋讲述,“唉,胸口这贯穿剑伤,因为她心脏偏了稍许,原本是可以存活的,奈何好像被巨力震及……”

“震碎了?”燕落秋一怔,若是碎了那可真是回天乏术。

“差不多吧,而且我看着除了震伤之外,还像被人强行按压坏了……”红莲说时,燕落秋面露尴尬:“恐怕是那个傻小子,一时情急,救她反而害她……”

“此外她血中还有火性毒药,见气而剧猛,因此一旦发作,身体就自然应激,气绝来保护自己。”红莲说。

“所以要给她恢复气息,第一要诀是解毒。”燕落秋轻坐一旁,领悟。

“棘手啊,没见过这样烈的毒。”红莲边走边连连摇头叹气。

燕落秋静望着他夫妇俩的背影,没说什么。

只隐约听到胡弄玉和杨妙真在外面对话,说什么“主公何时会来”“可能要等环庆平定”“那可如何是好”“有美人军师看着,应该会再夺回一些的”云云。

燕落秋难免想,美人军师,那又是谁?好一个小阡……唉,不过眼光倒是真不错……

暗自想他,倏然回神,见燕平生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打了个呵欠好像准备宽衣解带。

“做什么?”燕落秋赶紧上前阻止。

“不早了,我要睡了。呃……为父今天睡哪里?”燕平生这才想起来棺材里多了个外人。

“即日起只能委屈父亲,出去住了。”燕落秋幽叹一声。

“啊??”燕平生使劲摇头,摇得都快看不见脸,“我这功练的正在关键时刻呢!不能随便乱移位!否则会走火入魔、入魔啊!”

燕落秋理都没理他:“这棺材的温度不够,我要把她脱光了,父亲在这不方便。白虎,无我命令,其余任何男人都不准进。”

燕平生只能不闹,卷铺盖跑路,临走,却看她跃进棺中,当真脱光了吟儿,又拔出匕首望着吟儿,一惊之下,赶紧来拦,五步之外,马上捂眼:“秋儿!你该不是要杀了她?!”燕平生自然知道那是女儿的情敌,不过他向来仁厚,觉得人家也没犯什么错,而且已经半死不活,不必再补刀吧?!

“父亲,醋可拿来了吗?”她喝了口酒,问他。

“拿来了,各种类型调料……任由秋儿挑选。”燕平生赶紧回答,指着后面,“放在边上呢……为父,走啦。冷静,别杀她……冷静啊,理智啊秋儿……”边往后退边双手作劝阻势,冷不防差点弄翻了那些瓶瓶罐罐。

剩燕落秋一个人和吟儿睡在寒棺,相拥而眠,近在咫尺,她打量着吟儿苍白的脸,不知何故,好像能交换到吟儿倒下前的心情。

那对林阡的猝然一瞬,对吟儿却显然是漫长的呼吸困难、站立不稳和眼睁不开。

听见了他的那声吟儿,足以淹没其余的盟主、主母、暮烟,尽管那些也全都代表着她的责任,

感觉得出心脏再次被剑刺穿的疼楚,完全掩盖了一切别的痛苦,这可能就是火楼中唯有她不觉得不适的原因,

原想和他说,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还想和他说,不要再入魔,我会很心疼,

更想和他说,为你承受的所有,我一件都不后悔,

但因为气短她意识到陡然间的大限将至,那让她想起了河东冥狱,打水阵时有过类似的情境,只不过当时的那口气她喘过来了……

河东……

想和他说,赌气是假的,我一点都不怪你,心里早就原谅你了,

想和他说,对不起,我可能又食言,所幸落落还在,河东,希望她能陪伴你、照顾你……

还有,糊涂鬼,千万别难过,别喝酒……

她心中不无悔恨,气力都给旁人用光了,反而想对他说的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无数的叮咛嘱咐都如鲠在喉,

气息彻底断绝之前,只能好好地、慢慢地、静静地、看看他的脸,

烈火中终究还是在他怀里闭上了双眼……

“吟儿你放心,我会陪伴他、照顾他、管住他身边这一大群小姑娘。”这一刻,燕落秋嘴角含笑,用力剜宽了吟儿心口的伤,剧毒的血霎时喷溅出来。

九月下旬,无论敌我双方,不管是完颜璟或凤箫吟相关,全都在对林阡翘首以盼着。

完颜永琏等人关于“林匪是幕后”的孤注一掷着实是对了,完颜璟确实是林阡授意绑架,现阶段也确实正在越风手里。

上旬,从静宁到环庆的途中,他便收到了沙溪清、冯天羽等人的来信,异口同声义愤填膺称,金廷名义上说考虑给镐王平反昭雪,实际却由纥石烈执中借着吕奉公之去世又掀起了新一轮的清剿,意料之外因而猝不及防、损失惨重,是可忍孰不可忍,赵西风也来信说,定是狗皇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边通过曹王给承诺,一边又叫旁人来扫荡。

沙溪清的师父紫檀真人脾气暴烈,一怒之下说了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中都把完颜璟给活捉了,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林阡见信,虽是道听途说,却也心念一动,活捉完颜璟,未尝不可。“为镐王府平反昭雪的任务,不仅仅是五岳的私事,亦要添入盟军的宗旨了。”“终有一日,会迫着完颜璟低头认错,既向镐王府,亦向郑王府。”这些都是他对五岳群雄和对沙溪清亲口承诺过的。

“未必要去中都。”那时他正筹谋着在环庆的抢婚,因为转魄告诉他封寒带的贺礼是以假乱真的瘦金体,而明白完颜璟很可能在河东。

思及庆元三年,小秦淮曾经策划劫持金国卫王的女儿完颜潇湘,那次的举动回想起来本质还算幼稚,完全不顾可能挑起战事的后果,本质也不过是想凭借那轰动效应来使帮派上位。

但今次不同。

今次如果真能得手,其一能让完颜永琏较长时间被压在环庆,其二可以帮助沙溪清、赵西风等人与金廷谈条件——要平反,要道歉,要洗冤!

其三,足以为河东盟军扫清障碍,因为柏轻舟竹庐夜话说过:“盟王可先将陕北地区暂且放下,转从山东河北朝河东开拓,徐图进取。”“一则避开陕北小王爷搅局;二则不教山东河北义军孤掌难鸣;三则河东可以缓图,合乎大局;四则,北伐官军于东于西皆有盟军从敌后支援、中路也需有盟军照应;五则,河东一带非完颜永琏控制,其中郢王与完颜永琏不和,盟军更有胜算;六则,若然蒙古入局,河东比陇陕更近调控。”

其四,正是用完颜璟这个筹码将大金劲旅全都吸在自己身边,当然可缓解南宋的北伐官军在东中西三线的战斗压力,尤其前两线,再不插手就垮到底了。

既然如此,自然把环庆抢婚当成烟幕,河东才是牵制大金的棋局。曹王?皇帝!你们给吴曦的“骑虎”,我林阡原原本本还给你们。

“曹王策反吴曦以动主公,主公便‘挟天子以令曹王’。”柏轻舟那时还在静宁,却对林阡的想法隔空表示赞同,若能生擒完颜璟,便完全拿到了主动权。

河东豪杰心雄胆阔,策划精准一击即中,四大集团齐心协力,正是越风遣小秦淮给予经验、紫檀真人亲自谋划、冯天羽沿途提供保护,而付诸行动的,自然是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燕落秋和沙溪清。

“溪清,可以准备和金廷谈条件了。”只待林阡就位,大战一触即发。

九月将尽,便在完颜璟杳无音讯了十日的时候示出痕迹,令金国朝野但凡动过重立新君之心的一干人等都骑虎难下。这一刻,谁敢暴露野心不救圣上?谁又愿放弃这离执掌天下的一线之间?可是,酝酿已久的政斗全如火药被淹,他们不得不顺着林阡设定的剧情、全都必须集中矛头同仇敌忾对准林阡,可他们这十日所有的厚积薄发都在彼此,他们如何有资格来打林阡!

对于金军而言,林阡这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而对于林阡而言,当然该收时收,绝对不安排那些连他林阡也控制不住的变数,难道真要杀了完颜璟捧他岳父上位吗?那对北伐反而有害!

不过,精明如曹王、郢王,或多或少预见了林阡的意图,他们对皇位的动心俨然不如对营救圣上的急迫,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曹王不怕郢王是幕后黑手、因为他无所谓皇位被人抢;郢王不怕曹王是幕后黑手,却是因为相信曹王的为人。所以这十天他们都岿然不动,全心全意以林阡为第一劲敌。

“不等他了。开始打吧。”林阡就位之前,完颜永琏亲手触发这一战。

等?跟着林阡?完颜永琏怎可能让林阡有主动权?思绪超前的他,早把林阡接下来的计划理顺了。

“林阡到场之后,必然将四大匪帮全部聚到一处,近距策应,囚禁圣上,并开始正面和我军谈条件。”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在他露出圣上行踪之前,我等必须把圣上救出来。”釜底抽薪,后发也可制人。

“如王爷所料,沙溪清、冯天羽等人主力,确实正在往碛口去迎林阡的路上,不过队伍里没有圣上。末将还在等候他们的下一队人马。”这段时间,控弦庄出够了力,四面出击都落空,却帮完颜永琏彻底排除了沙溪清和冯天羽。

“圣上很可能一开始就藏在了碛口。”岳离领悟,“便只剩下两个可能,越风还是五岳。按王爷先前的推断,无论如何最后都一定在越风身边。”

“声东击西吧。”王爷淡淡说,既然要降低越风防备,那表面就先拿五岳开刀,算算日子,估计林阡后一日才能到。

“我见曹王调兵遣将,似乎要打碛口五岳。”郢王远在静宁,河东便由其子代为坐镇,秉承父王的跟风宗旨,不知道棋怎么下,那曹王怎么下我怎么下,准没错,“想来也是,攻敌之必救啊,据说林阡的女人全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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