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因,害你和天骄假结亲又分手,委实太委屈你,也愧对柳大哥。”林阡等了许久徐辕都未醒,离开前,忽然记起他在山东还有个恩人也是对不起的人,正是眼前人。
“没……没什么,只要林阡哥哥不对这‘胡闹’追责。”见他别来无恙,柳闻因心里早就万分欢喜,一旦被他想到和提及,赶紧避开他目光低下头去。
“怎会追责。你和天骄一样,都是为我牺牲的功臣。比较头疼的是,将来要如何修补你的名节?若是影响嫁人那我这主公可就罪大恶极……”林阡原是一本正经在道歉,看见她低头,蓦地想起离开陇陕之前她和柴婧姿的“二主母”事件,愣了一愣,还以为她是出于尴尬或难受,急忙闭嘴不多说,
沉默片刻,三千念头,想,也有可能他多心了?事情隔了这么久,小姑娘或许早就从过去的个人崇拜里抽出来了,山东此地这般多的青年才俊,眼下闻因的低头指不定是羞涩,林阡脑子卡壳,于是又多问一句:“彭倔子?飘云?张汝楫?闻因,无论何人,你只管对主公说,我一定给他讲清楚。”
“闻因不会给林阡哥哥添麻烦……您若有闲暇,还请先修补星衍的名节……”柳闻因微微一怔,只报以温柔一笑,好像并不介意他的拒绝,而且还一如既往地懂事,提醒他千万别忘了江星衍……
从回忆中走出,林阡当即问身边的陈旭:“星衍他,有消息了吗?”确实,涉及前路和性命,星衍比闻因更要紧。
“昨晚他随蒲鲜万奴逃走,到目前还下落不明。”陈旭摇头,摇扇推测,“我想,他应当是随蒲鲜万奴一起,回沂蒙投靠元凶王爷去了。”
“蒲鲜万奴!悔不该将他劈在我方阵营!”林阡意识到蒲鲜万奴被自己扫反方向,懊恼地对着自己脑袋就是一掌。
“主公那一掌……”陈旭本能地一边从容摇扇一边暗暗躲远点,这一掌,换常人脑袋,早被轰成渣了……这莽夫!缓过神来,才知口误,“咳咳,主公那一刀,有弊也有利——蒲鲜万奴极有可能被元凶王爷猜忌,即使去了沂蒙也不会被重用。”
“换而言之,星衍暂时也不会到一线来?是好事?!”林阡一喜转头,陈旭又悄悄往后倾斜了一点,好恐怖的伴虎之感!脸上还得保持淡定:“是。”
是的,林阡那砍不准的一刀,既改变了江星衍的人生,也扭曲了蒲鲜万奴的命途……撇开国界,陈旭也有些惋惜,那个自负有野心的蒲鲜万奴,自发叛离了金帝和曹王府,万分魄力,好不容易投了元凶却被怀疑,何等悲情。此人,战场上暂时应该看不见了,未来却不知要何去何从?
再走一段山路,到昨晚阵法的“遗迹”边上。林阡觉得这地方景色和别处差不多,而且由于被阵力破坏过、还透出稍许枯竭的意味,因此他不想久留;陈旭却是着迷般就像是被阵法扣在那儿一样,连连说“这迷宫还有不少研究的价值”。
林阡又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在河南摆的迷宫阵是人生头一次,不太完美,或许可以向曹王借鉴点经验?所以赶紧麻烦陈军师指点迷津。
“轻些!”陈旭看到这一掌,真是哭笑不得,又心疼他,又怕自己受害。
“什么?”莽夫愣是没听懂,不知陈旭怕他捣乱、想要独自勘察此阵。
“哦,星衍俘虏我的那几天,对我很好,他尚存良知。主公,将来若是生擒他,量罪的话,轻些。”陈旭既是掩饰自己怕跟林阡独处,也是真心实意给江星衍求情。
“自然的。不能让黑(谐)道会的兄弟情,葬送在红袄寨的内乱里。”林阡说,片刻后,看陈旭还没有要离开那阵法的意思,便一个人先去调军岭,找宋贤帮他聚拢红袄寨。
从清晨林阡凯旋到午后此刻,以彭义斌、百里飘云、袁若、王琳等十三翼为首,但凡有体力、能战斗的红袄寨和盟军将士们有序集结,同仇敌忾,四面连击,在林阡杨宋贤的基础上对外发起大小九场战役,将泰安周边的金军余孽涤荡干净,顺便还打破了北面济南、东面蒙阴等地原先的僵局,与孙邦佐、杜华等人会师。各地金军全都是大败,普通士兵复演了一遍高手们的“皆斩”,堕涧溺水死者不计其数,能活着的也是溃不成军作鸟兽散。一时间,整个山东西北部,尽归南宋义军所有。
所以,难怪留守众人士气高涨,虽大多都是伤病还等待安抚,却都一副枕戈待发随时重返前线的意气。他们本就对杨宋贤众星拱月,待看到林阡亲自前来,更是万花向阳之感——虽然他们行礼时多数都不敢乱动、没有清早那种忘机和失态,可仍能感受到一股股热浪直朝林阡的方向涌。
宋贤对他笑言:“一晚上不见,红袄寨脱胎换骨,连伤兵都全然‘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沙场秋点兵’景象。”
“哪里的话,宋贤哥哥,山东义军过去一直优秀,现在依然。只要不忘本,坚持抗金的初衷,未来恒久。”杨妙真表面对杨宋贤说,实际对林阡话中有话,却一直不肯转身直面他。
“会啊,妙真,你也看见胜南他,刀刀都是砍的金人。”宋贤说时,一手一个,努力拉近师徒俩的距离,“至于花帽军,他们人各有志,有些会被咱们收编,有些将要解甲归田,也不完全属于‘金人’了。对么?”
“或许吧。”杨妙真含糊其辞,敌意却明显少得多。
“妙真,鞍哥的仇,我必会帮你报。凶手在沂蒙,你可信师父?”林阡不知妙真心中最排斥的是他,还以为是楚风月使她对自己有隔阂。
“唉。不多说了,要多练枪。就怕演习时看似威风,实战里慌慌张张。”杨妙真苦笑一声,兀自召集了几个伤势较轻的寨众当真要去练兵。
“咦,妙真?”这种躲避他目光低下头去然后答非所问的样子,他隐约记得,他刚刚拍脑袋之前,好像谁也有过?哦对,闻因……这两姐妹,当初一个不告而别,一个心急驰援,都是为了山东,都是为了盟军,如今,也都因战乱失去了亲人……
他对闻因有柳五津的愧,对妙真何尝没有杨鞍的内疚,既然愧疚,也不多给自己解释什么。离开那里之后,听罢飘云等人对战场清点、论功行赏等方面的禀报,他看时候已经不早,便抽空去月观峰鞍哥失踪的地方凭吊:鞍哥,妙真说的一番话,也有她的可取之处,谁都不该忘本,在此,胜南向您承诺,山东义军从防御能力到困局斗志终将被传承。泰安有竹,高耸入天,飓风吹时不弯,千斤刀砍不断。
和武休关之战结束他回到短刀谷青枫浦所见的几乎一个景象,沿着泰山一路向北全是坟冢,最近的两年前的几十年前的,有名字的没名字的,老的少的,战士无辜……夕阳映染山河之际,远处是万灶密布、军幕星罗,近前的虚空中却还有英魂不散、肝胆留伴。虽悲郁,倒也壮怀激烈。
到摩天岭北边,克服了两年前的入魔阴影,他穿过一片比昔年茂密的松林,神色肃穆地在一座不甚起眼的坟前驻足,静寂片刻,对他最不能忘的本焚香叩首:娘亲,刚回来,住不上几天,便又要向您道别了,只希望今次能进一步地如您所愿,不负我山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