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她。
他默不作声,只是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的脸,并不是宋徽宜想象中被大火烫伤的痕迹,而是一张完好无损的脸。
这张脸常年掩在面具之下,不见太阳,和其他地方的皮肤有些差异。
一张面具,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戴上面具的他,只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显得冷厉凶蛮。摘下面具的他,面容有些稚嫩,稍微抹平了他眼底的死寂。
他年纪不大。
宋徽宜原本只有六成肯定,其他的全都靠直觉和揣测。
他主动将面具摘下时,她就有了九成的把握。
他知道自己是谁。
也是,程老的儿子算下来,和她一般大。
算沈林洋和沈如也七年前开始谋划这件事,那时候程老的儿子也已经十三岁,开始记事了。
他的母亲应该和他说过。
若是她的母亲死守这个秘密,沈林洋和沈如也无处知晓这件事。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他们一直在找的程老的儿子,就在自己眼前。
沈如也怎么会让他来绑架自己?
是故意为之,还是以为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还有,他是否也认为,他没办法认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因为爹爹不让?
他怎么看待青帮?
那双眼睛平静如水。
好像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有一丝波动,他的情绪,她一点都揣摩不出。
宋徽宜问他:“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男人回答。
“你的母亲……没有给你取名字吗?”
宋徽宜主动提起他的母亲,他的眼底有了一丝起伏,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避而不答。
他重新戴上了面具。
“你从一开始就清醒。”
男人恢复了冷漠,“我没有拆穿你,但我知道你手里藏了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要了我的命。”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她的手臂。
宋徽宜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血已经流到了她的手臂上。
是夏日,她穿的短袖旗袍。
伤口没有很大,只是一直没有止血,血浸湿了一小片衣物,连带着大手臂内侧也染红了。
被拆穿,宋徽宜也没有松懈。
对面的男人是程老的儿子,不代表他可信。
他还绑了自己。
宋徽宜原本以为,他戴上面具,是为了遮掩脸上被火烫伤的痕迹,眼下看来并不是如此。
大约戴上这副面具,只是为了封闭自己。
她说:“你是沈林洋培养出来的人。沈如也偷梁换柱,将你换了下来,你为什么会为沈如也所用?”
“我们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你不用想从我口中探到任何信息。”
男人站定在她面前,没有动,“你手上的东西,不准备拿出来吗?”
“你应该知道,这是我保命的东西,我肯定不会交出来。”
宋徽宜笑了一下,“你如果要抢,大可以试试,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飞镖更快。”
她语气平淡,甚至于多了几分打趣。
男人并没有在意她调侃下的威胁,一派气定神闲:“外面都是我的人,就算你的飞镖更快,也逃不出去。”
宋徽宜嗯了一声。
她自然知道。
她手上只有一枚飞镖,只能用一次。
除非她能制服一个人,抢走他身上的枪,才有机会反攻。
酒坊处在闹市之中。
现在不过七八点,外面定然还是人来人往,枪声会吸引人的注意力,警备厅会来人。
只要警备厅出动,就算沈如也凭借自己的势力迅速将这件事平息下来,四处寻找她下落的人也会嗅到其中不对劲。
眼前,只有这个男人能作为自己的筹码。
他很早就看穿了她。
她没有机会从他下手。
“你自恃冷静,不是盲目草率的人,怎么甘愿做沈林洋的棋子?”宋徽宜问他。
男人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几乎没有回答过她的问题。
她每问一个问题,他都是避而不答。
这个男人观察细致,防备心很强,这种深沉老练与他的年纪非常不符。
宋月成跟着父兄做事,也有胆谋,到底还留有些冲动。
她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冲动。
有一点她能感觉到——
他防备她,却对她没有敌意。
“你的声音有点奇怪。”
宋徽宜说,“你身上没有北方人的特征,说话却像北方人,又带了南方的腔调。这只是我的猜测,你摘下面具我才确定。”
又问,“沈如也绑了我,想要和沈聿青谈什么条件?”
“我怎么知道?”
男人反问她,“我是他的棋子,只负责为他办事。你觉得他会完全信任我,将这些事情都透露于我?”
宋徽宜看着他。
她看了许久,他也没有闪避,甚至对上她的目光。
宋徽宜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他让你绑了我,最终想要借你的手杀了我?”
她很快反应过来,并没有畏惧,反而笑得自在,
“他不信任你,借你的手杀了我可以一举两得。你杀了我彻底和青帮对立,就算你是程老的儿子也无济于事,你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沈如也。”
又说,“你不做,他就会杀了你……还有你的母亲。”
沈林洋和沈如也都能拿捏住他,定然是有把柄在手。
能让他有所牵挂的,只能是相依为命的母亲。
男人没有说话。
面具戴在脸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轻笑了声。
很轻,短暂即逝。
这是默认了。
“沈如也斗不过沈聿青的。”
宋徽宜说,“他表面上看似能盘下沈林洋所有的势力,实际背后一盘散沙,他积蓄不了这些力量。”
男人说:“凌家军为他所用。”
“他敢动那些兵,别说沈聿青,督军第一个不允许。”
宋徽宜说,“沈聿青攻下宁城,建立了自己的军政府,他名正言顺的拥有自己的地盘。沈如也不过是藏在地下的老鼠,专门啃噬杂物罢了。”
“他有南京政治关系网。”
“哦?”她笑着反问他,“你确定?”
男人没有说话。
“你也不用试探我。”
宋徽宜说,“你愿意和我谈,我知道你对沈如也并不忠心,甚至可以说你根本不需要这份投名状。”
她说,“你不对他们任何人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