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渤惊呆了,常太妃更像对着一个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的孽障,“徐槿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盘旋在心底多日的愿望不假思索说出来之后,徐槿楹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嫁入昭郡王府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此刻,她忽然发现,嫁人之后的日子,痛苦远多过于快乐,忧伤远多于明媚,压抑远多过畅快,曾经受过的那些苦不堪言的憋屈与郁闷如潮水般涌来,让她的胸口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这个昭郡王府看似繁华,但这里的一切给她的只有压抑,隐忍,屈辱和苦痛,徐槿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半点足以让她能够展露愉悦笑容的时光。
是啊,近三年,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时刻谨言慎行,事事小心翼翼,生怕哪点不合规矩,有失礼数,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她的悲伤,她的孤独,她的难过,她的痛苦,在昭郡王府都是不重要的,这里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无懈可击的郡王妃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徐槿楹觉得无比悲愤,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让她觉得窒息,她水盈盈的眼睛蒙上一层湿雾,恍惚中,看见绯儿明艳灿烂的笑脸。
为什么绯儿那么吸引她?徐槿楹总算找到了答案,绯儿就是她黯淡生活中的一束亮光,让她知道除了克己守礼,隐忍克制,安心认命之外,惨淡的人生还有别的可能。
可是,这样美好阳光的绯儿,在常太妃眼中只是一个下贱的婢女,玷污了昭郡王府高贵的门楣。
徐槿楹忽然觉得可笑,昭郡王府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藏污纳垢,污秽不堪,秦渤出身尊贵,可贪财好色,俗不可耐,难怪她一开始就有种感觉,以绯儿的眼光,是绝对看不上秦渤这等货色的。
与此同时,徐槿楹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她的一生,就和这样一个五毒俱全的混账男人绑在了一起,若不是绯儿那句话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她绝对不会想到离开这个浑浊肮脏的地方,就算将来青灯孤影,了此一生,她也不想再忍受这种足以让人发疯的折磨了。
见徐槿楹不说话,神色变来变去,常太妃以为她屈服了,脸上浮现胜利之色,却更加严厉,“大逆不道,口出狂言,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母妃回来了,秦渤找到了撑腰的人,腰杆都直了不少,阴阳怪气道:“徐槿楹,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把你那些臭脾气改一改,母妃宽宏大量,不会和你计较的。”
听到这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话,徐槿楹反而笑了,再没有以前的恭谨温顺,笑容里充满嘲讽。
常太妃脸色遽然一拉,怒斥道:“徐槿楹,柔顺温恭,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镇国公府素以家教严律而闻名大夏,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性多娇傲,僭越无礼,对夫不顺,还口口声声将和离挂在嘴边,我对你已经多番忍耐,你却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若此事传扬出去,就不怕有损你们镇国公府的名声吗?”
徐槿楹心头一紧,不错,镇国公府的确是她的软肋,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忌天舒和阿梓的婚姻,特别是阿梓,长姐若名声有暇,必定会祸及妹妹。
不过,看到常太妃专横蛮霸的脸,徐槿楹忽然觉得她面目可憎,无比厌恶,想起绯儿温柔却富有力量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了许多,郑重其事道:“我说我要和离。”
常太妃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秦渤勃然大怒,“徐槿楹,你疯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本王和离?”
秦渤受伤之后,变得怪异乖张,把徐槿楹的娴静高雅看成是对他的嫌弃,现在竟听到徐槿楹说要和离,心底那颗多疑的种子骤然冲出天际,恼羞成怒,“本王早就知道你生了异心,你知不知道妇人贞洁,从一而终?原来镇国公府嫡长女竟是如此不知廉耻,看本王伤重不愈,就想着另攀高枝了?”
徐槿楹气得浑身颤抖,“秦渤,你不是一直对我诸多不满吗,我离开郡王府,不是正合你意?”
秦渤脸涨得通红,他是不喜欢徐槿楹,但也从没想过和离,而且徐槿楹提出和离,简直是把他男人的尊严放在脚底下踩,他岂能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
“你三年无出,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早把你扫地出门了,可你不知反省己过,反而毫无廉耻地说和离,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还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青年才俊等着你挑呢?”
秦渤的口无遮拦和寡廉鲜耻让徐槿楹反感到了极点,是啊,她是三年无出,可哪一天她不是生活在煎熬和痛苦之下?
常太妃只是一碗又一碗的药逼着她喝,从不在意她的痛苦和身体。
徐槿楹的痛处被秦渤肆无忌惮地掀开,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期盼和失望,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上砸下重重一击,鲜血淋漓,百孔千疮,哑声道:“是,我是无出,所以也不敢耽误郡王府的血脉传承,和离不是正合你意吗?”
常太妃脸上阴霾弥漫,徐槿楹纵然有千般不是,但她出身名门,才貌娴雅,镇国公府根基深厚,徐家父子在朝中皆居要职,实力强大,除了在无子和善妒上,其他的方面,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本来是想狠狠修一修徐槿楹的羽翅,让她从此低眉顺眼顺,对自己言听计从,却也从来没想过不要这个儿媳妇。
当年极力促成这门婚事,除了徐槿楹本身的出色之外,镇国公府的实力也极其吸引常太妃,她早年丧夫,膝下只有渤儿一个孩子,虽说锦衣玉食,太后和皇上都不会亏待他,但府里毕竟失去了顶梁柱,一个寡妇,一个幼子,难免会时不时生出无依无靠的慌乱和孤独感。
所以,在渤儿的婚事上,她千挑万选,看中了簪缨世家镇国公府。
她心里很清楚,昭郡王府虽是宗室,但并无多少实权,但镇国公府就不一样了,货真价实的名门望族,根基广植,实力雄厚,渤儿找了这样一个王妃,昭郡王府便不再往闲散宗室的轨道滑下去。
上次渤儿被奸人所害,损失了五十万两,镇国公府便显示强大的实力,若是由着渤儿犯浑,娶了佟氏为妃,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但没有丝毫助力,只会拖后腿,渤儿糊涂,她不能跟着糊涂。
唯一不如意的是徐槿楹迟迟未孕,为了更深地将昭郡王府和镇国公府牢牢绑在一起,她不惜代价也要催徐槿楹怀孕,根本不顾忌会不会损伤她的身体,却没想到,哪怕是这样,徐槿楹的肚子也迟迟没有动静。
莫非真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
常太妃已经打算物色些家世清白貌美温顺的女子纳入府中,虽然渤儿已经有了十几个妾室,但在常太妃看来,那是这些女人命贱福薄,不配诞下郡王的子嗣,为了郡王府子嗣计,徐槿楹根本没有阻拦的资格。
但她万万没想到,徐槿楹居然反了天,提出和离?
徐槿楹嫁入王府之后,一直恭谨柔顺,事母至孝,管理王府,事必躬亲,上上下下都颇为赞赏,常太妃难以想象,一直温顺守礼的她突然间性情大变,还敢提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和离?
对了,一定是那个贱婢,那个贱婢蛊惑徐槿楹,常太妃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可怖,“是不是那个贱婢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秦渤一脸懵逼,“母妃说的是谁?”
徐槿楹越发反感,“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与旁人无关。”
常太妃没心情和宝贝儿子好好解释,她在心里快速做了权衡,为了昭郡王府的颜面,不能由着徐槿楹闹,口气软了下来,摆出了一副慈母温和的模样,“阿槿,你一向温柔懂事,端庄明理,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母妃也知道,你只是一时意气用事,人心难测,外面那些贪慕虚荣的女人多得去了,你可不要中了她人奸计做出傻事啊。”
常太妃态度突变,徐槿楹知道她是担心失去镇国公府的助力,绯儿说得对,这对母子刻薄寡恩,唯利是图,根本不值得自己真心相待,坚定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要与昭郡王秦渤和离。”
秦渤闻言勃然大怒,“徐槿楹,你不要太过分,我们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一再退让,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小心本王休了你,让你们镇国公府颜面扫地…”
“渤儿住口!”常太妃怒气冲冲打断了他,渤儿年轻,不知轻重,但她却很清楚,绝对不能失去镇国公府这个亲家。
不过,她认为徐槿楹只是气头上说说气话罢了,大夏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皇族和离的丑事,徐槿楹是不可能做到的,之所以出言安抚,是不希望此事传扬出去。
越是寡母独子,常太妃越是爱重昭郡王府的颜面,她强压怒火,耐着性子安抚徐槿楹,“阿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也要体谅我一个做母亲的心,渤儿命苦,自幼就没了爹,我对他难免溺爱了些,他已经没了父亲,我这个做母亲的再不多宠爱些,那多可怜?他有时候是会犯些糊涂,任性了些,难免让你生气,可他以后一定会改的,有我看着,他不敢乱来的。”
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徐槿楹头一次听到母妃说自己宝贝儿子的不是,不过她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因为她很清楚,常太妃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只要她答应了,不闹和离了,不出两日,必定涛声依旧,绯儿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的贪婪和自私是难以改变的,她没有必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赌一个注定会输的赌局。
秦渤不忿,但被母妃严厉的目光压了下去,常太妃见徐槿楹不说话,又语重心长道:“渤儿现在脸毁容了,腿又受了伤,难免心情不好,对你说些重话,是他不对,我一定会让他好好向你赔罪,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家和才能万事兴啊,你也知道,我一直等着你诞下嫡子,日后名正言顺继承郡王府啊。”
这般言辞恳切,苦口婆心,徐槿楹却无动于衷,三年来,足够她看穿这对母子光鲜外表下的丑陋不堪,自私刻薄,语气越发坚定,“多谢太妃好意,不过我心意已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和离。”
常太妃脸色彻底拉了下来,身为太妃和婆母,她放低身段,好声好气地劝她了,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就让她去碰得头破血流,再回来跪着求自己。
秦渤的脸色也阴鸷得吓人,看上去多了几分狰狞,阴森森道:“徐槿楹,本王贵为皇亲宗室,你镇国公府再显赫,也是臣子,你三年无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自私善妒,任由本王的子嗣流落在外,无情无义,居然还有脸跟本王提和离?”
常太妃心里有气,明知道渤儿的话会激化矛盾,也没有阻止,因为他的确觉得徐槿楹不识抬举。
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徐槿楹也没必要委曲求全了,“我一无是处,但还有自知之明,就不耽误你郡王府开枝散叶了,大家一拍两散最好。”
常太妃看徐槿楹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不像是一时意气,也不再装模作样,冷冰冰道:“君臣有别,你没有资格说和离,如果要闹,就只能休了你。”
女子被休,是莫大的耻辱,会给镇国公府蒙上一层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常太妃笃定徐槿楹没有胆量任性胡来,给镇国公府蒙羞。
想到这里,常太妃以为拿捏住了徐槿楹的软肋,底气十足,“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昭郡王府也不怕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