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专门来找茬的,不管怎么回答,她都能挑出刺来,而且看皇上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乔弈绯就明白,虽然下旨让自己出使的人是皇上,但面对众多质疑的声音,他根本没打算解释,而靖乐的莽撞正好符合皇上的心思。
若自己没有让众人心服口服的本事,皇上同样也会毫不留情地治自己的罪。
果然是天子无情,皇上大概是天底下最善算计的人,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并且完美地将他自己置身事外。
乔弈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觉得皇上和蔼可亲,像个邻家大叔,完全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可怕,那时还记得洪公公复杂的眼神,现在明白了,自己还没见识到皇上的可怕呢?
靖乐既是皇上的爱女,皇上对她有着极高的容忍度,犯了那么大的错,现在依然安然无恙,乔弈绯就明白靖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自己若和她争锋相对,就算现在占上风,也会惹得皇上不快,徒增风险。
君心难测,乔弈绯根本没必要四处树敌,就算成不了朋友,也没必要让关系更加恶化,想到这里,便谦虚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年幼之时,曾随家人在边境一带游历,见过许多北燕人,所以略微知道一些。”
靖乐却立即嘲讽道:“本公主没有听错吧?此等大事,你不过是游历了几天,就自以为精通北燕人情世故,这脸皮也太厚了。”
“不敢。”乔弈绯面不改色道。
见乔弈绯肌肤如凝脂,五官精致如雪,在宫灯下增添了一种朦胧极致的美,靖乐的眼神又凉了几分,冷哼道:“你会说北燕话?”
“会。”乔弈绯笑容柔和,“公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说会就会?”靖乐才不相信,挑高眉头,挑衅道:“昭妃娘娘是北燕人,你会不会,一试便知,若是撒谎,就是欺君,昭妃娘娘,你可千万不要偏私。”
“公主放心,本宫自当实话实说。”无意被拉入战局的乌兰加玛微微一笑,高傲而美丽。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广德侯,文宁伯一心想看好戏,徐天舒却有些莫名的担忧,铖王说乔弈绯通晓北燕风俗,却没有人见过,靖乐公主自是不忿,便来当面为难,这女子,也实在太跋扈了些。
大庭广众之下,乔弈绯看向乌兰加玛,泰然自若地说了一段除她之外谁都听不懂的话。
靖乐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乔弈绯是在滥竽充数,企图蒙混过关?
徐天舒也很意外,北燕使团入京之后,他曾找机会向他们学过北燕话,但时间太短,没什么实质进展,却听得出乔弈绯非但是在说北燕话,而且流畅且地道。
看似平静的乌兰加玛眼神微深,乔弈绯竟然会说北燕话?完全听不出丝毫违和?
乔弈绯的脸上看不出异样,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乌兰加玛,靖乐的心提了起来,希望从乌兰加玛的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迫不及待道:“昭妃娘娘?”
乌兰加玛眸色一漾,“宁乐郡主说,她这次远行,定帮公主如愿以偿,协助公主夫妻团聚,终成眷属。”
靖乐公主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她本想要乔弈绯现出原形,可对方说的却是对她的祝福,但这祝福在她看来,怎么听怎么别扭,越想越觉得嘲讽。
姚永灿暗自摇头,靖乐公主和她母妃一样心急,沉不住气,想要在皇上面前揭穿乔弈绯,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昭妃身上,万一昭妃和乔弈绯串通一气呢?
不过,这也怪不得靖乐公主,时间紧,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想那么多,一门心思想让乔弈绯吃瘪难堪,想着乔弈绯这把年纪,能懂什么北燕风土人情?十有八九是唬人的,只要随口一问就能原形毕露,没想到出丑的竟是自己?
皇后拊掌轻笑,“民间真是卧虎藏龙,想不到宁乐郡主如此年轻,北燕话却说得如此顺畅,倒叫本宫意外。”
姚永灿也恭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怪不得铖王力荐郡主,皇上,依微臣看,郡主这北燕话说得比鸿胪寺的人还要地道呢。”
靖乐公主不高兴了,外舅公也太会吹了,他听过鸿胪寺官员说北燕话吗?
站着的靖乐公主觉得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便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脸憋得青紫。
见公主落座,宫人连忙上了一份新的苏造肉。
靖乐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美食,这里的宫人大多也熟悉她的喜好,她眼神不善地瞪了一眼乔弈绯,就准备下箸。
“公主且慢。”乔弈绯忽道。
靖乐柳眉一竖,“放肆,你还能管本公主吃东西吗?”
“公主误会了,我完全是为公主好。”乔弈绯话里有话道。
“真是笑话。”靖乐怒道:“本公主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意。”
她顺带横了一眼乌兰加玛,她以为乌兰加玛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管乔弈绯说的是什么,只要乌兰加玛证实不是北燕话,就坐实了乔弈绯欺君的罪名。
没想到,乌兰加玛根本没看懂自己的暗示,或许是装作不懂,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靖乐不开心。
倒是姚永灿道:“宁乐郡主何出此言?”
乔弈绯正色道:“北燕禁食猪肉,因猪被视为不洁之物,会亵渎神灵,但凡有误食猪肉者,即刻处死,公主是北燕王妃,若对北燕风俗一概不知,恐会招来横祸,我是好心提醒公主。”
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苏造肉顿时不香了,靖乐脸刷地一下白了,却嘴硬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简直是信口雌黄,本公主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古怪的风俗。”
乔弈绯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公主不信的话,不妨问问昭妃娘娘?”
这次是皇上看向乌兰加玛,“昭妃,可有此事?”
乌兰加玛神色恭谨,“回皇上,宁乐郡主所言不差。”
众人皆暗暗心惊,至此,再也没人敢质疑乔弈绯信口开河,因为涉及信仰和忌讳的东西,若有心,一查便知,在皇帝面前说谎就是找死。
皇上微微皱眉,“为何从来不见爱妃提起过?”
乌兰加玛跪下,垂首道:“臣妾得皇上垂怜,入宫伺候,三生有幸,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臣妾岂能因自己的私事令皇上费心?只交代燕云宫宫人就好了。”
皇上将乌兰加玛扶起来,温和道:“若非宁乐郡主告知,朕都不知道北燕竟有此风俗,委屈你了。”
眼前鲜嫩如花的年轻姑娘,让皇上都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扬眉道:“宁乐郡主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性沉稳,不张扬,更是难得,赏。”
“谢皇上。”乔弈绯欢欣雀跃,不用看就知道靖乐公主现在的脸一定成了猪肝色,但皇上也很难怪罪到自己头上。
皇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只沉静道:“皇上,明日铖王还要远行,就让他们早早回去吧。”
皇上也正有此意,“好,天色不早了,朕也乏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恭送皇上。”众人起身送皇上离开。
靖乐没成功为母妃扳回一局,又气又恨,狠狠瞪了一眼乔弈绯,拂袖而去。
皇上皇后走了,众人也逐渐离席,姚永灿却意犹未尽,走到乔弈绯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意味深长道:“久闻宁乐郡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一路上,还望郡主多多关照。”
说场面上的话乔弈绯不输任何人,客套道:“伯爷太客气了,伯爷身份贵重,又深得皇上信任,应该是伯爷多多关照我才是。”
姚永灿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铖王离去的背影,意有所指道:“我这人虽没有别的本事,但曾经跟一位看相师傅学了些门道,略微通晓,依我看,郡主是大有福气之人,你将来的造化不可估量啊。”
乔弈绯故作不知,笑道:“借伯爷吉言,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重金酬谢伯爷提点之恩。”
几句试探下来,乔弈绯说话滴水不漏,姚永灿眼神深了些,嘴上却哈哈一笑,“郡主保重。”
乔弈绯刚刚走出大殿,白公公就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宁乐郡主,贵妃娘娘有请。”
乔弈绯丝毫不意外,“公公请带路。”
完全不设防的乔弈绯倒是换白公公意外了,他眼中暗光闪烁,藏着万千计量,“郡主今日倒有些不同?”
“公公指的是我没有推三阻四吗?”乔弈绯一语道破,“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又是太子之母,我不过是个空有郡主头衔的平民百姓罢了,别说叫我去趟栖霞宫,就是想要我的命也易如反掌,有什么推阻的必要呢?”
白公公皮笑肉不笑,“郡主果然是明白人,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把娘娘和公主都得罪遍了吧?”
“知道。”乔弈绯坦然道:“但我更知道,贵妃娘娘深夜召我前来,绝不是为了出气,更不是为了要我的命。”
白公公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此话怎讲?”
乔弈绯淡淡道:“贵妃娘娘得皇上圣眷,多年不衰,可见不是空有美貌,而是心思玲珑敏锐之人,哪怕一时义愤,偶有差错,现在想必也冷静下来了,绝不会为了一时之气因小失大,你说是吧,白公公?”
白公公不说话,却加快了脚步,夜色中,他的身影多了几分诡异的色彩,很快就到了栖霞宫。
正如乔弈绯所料,章贵妃在偶然的头脑发昏之后,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对乔弈绯做什么。
乔弈绯对上座闭目养神的章贵妃附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章贵妃看到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忽然有些恍惚,曾经的自己也是鲜嫩如花,眉目如画,手如葱白,身段柔美,定定打量了乔弈绯半晌,才道:“你上次说的千夜海棠方子可是真的?”
乔弈绯已经猜到了,没有丝毫惊讶,章贵妃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皇上的宠爱,乌兰加玛的强势入驻让她有了强烈的危机。
为了保住自己的美貌,章贵妃能用的美容方子几乎都用遍了,可是,早先有些功效的方子,现在也留不住快速流逝的青春和美貌,也就留不住皇上的心。
起初,章贵妃对乔弈绯所言的千夜海棠将信将疑,虽然没去用,但还是命白公公好生保管起来,直到今夜,皇上对自己的冷落和厌弃让她心慌不已,虽说洵儿被封了太子,但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一旁还有虎视眈眈的皇后墨宛凝。
病急乱投医,章贵妃猛然想起了被自己束之高阁的千夜海棠,但毕竟来自乔弈绯,她还是不放心,所以把乔弈绯叫来审问一番。
“娘娘实在太高估我了。”乔弈绯面色平静,“您贵为太子之母,大夏贵妃,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敢欺骗您的理由。”
听到这话,章贵妃的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不忘警告道:“你要是敢欺骗本宫,本宫就叫人刨了你家祖坟。”
果然是出身民间的贵妃,说话很接地气,要是换了皇后,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乔弈绯很是认同,“娘娘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她说的是实话,章贵妃也相信这是实话,“行了,你退下吧。”
“是。”
乔弈绯的脚即将离开栖霞宫的时候,听到了章贵妃阴冷的声音,“本宫十六岁入宫,不知道多少自以为聪明的人折在本宫手上,希望你不会是下一个。”
“娘娘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乔弈绯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栖霞宫,刚出来没多久,凤仪宫的蔡公公就出现了,一见乔弈绯就迎了上来,笑道:“可算见到郡主了。”
看样子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乔弈绯道:“有劳蔡公公,是皇后娘娘要见我吗?”
“郡主聪慧。”蔡公公笑道:“郡主明日远行,娘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当面和郡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