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演讲是录播的。成京没有和父母报备任何工作细节的习惯,他也不习惯让自己的家人过多的曝光的镜头前。
成京已经尝到了作为公众人物的束缚和种种限制,他更加想要自己的父母有更加自由的空间和自由的财务。那个演讲录播的行程很赶,他录完之后还要去参加一个商业站台,然后中间还穿插了几个采访,最后赶到剧组的路上,还抽空去赶了一个杂志的文字采访。
他进组拍戏,哪怕是在同城,他也选择了住在剧组安排的酒店。像个住校的学生那样,每周回一次家。与之不同的在于,学生时候回家之后,成京可以敞开了吃东西,吃父母给他准备的各种东西,而现在他回家,也最多就是躺在真正属于自己,但是并不算是熟悉的床上睡一觉。
他身下是五位数的床垫,枕头是特意订购的合适脖颈度数的乳胶记忆棉枕头,身上盖的是蚕丝被,绸缎四件套,非常滑,贴服。夏天睡很凉爽,冬天又会立刻被体温所温暖。
他累的太过于厉害,连续三天都在飞来飞去的赶行程。剧组没法请假,尽管以他的咖位,他确实可以和导演提要求请假半天休息,导演也确实一定会同意,但是他还是没有。他反复失眠,不知道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剧组拍戏的不顺利。总而言之,他没办法睡得着,总是要到天擦亮的时候才堪堪有一点睡意。没几个小时就要去上妆。化妆师每天都要在他的眼下擦大量的遮瑕,同时用毛巾包住冰袋给他的脸部消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化妆师看着每天的粉越来越厚的成京,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建议。
“要不你回家睡一觉吧?你这样状态很不好,身体会受不住的。”
这个化妆师跟着成京很久,从成京还是个小透明的时候就帮成京化过妆。那个时候成京是个群演,化妆师也是个化妆助理。一般群演是没有化妆师给化妆的,就算是有也是随意的做一下。而成京那场是一个远景,穿个古装衣服粘好头套完事,根本不会给化妆。连头套大小不合适都不会有人质问。那是个夏天,头套都是被群演们戴来戴去,汗味和馊味很重,也不会清洁,群演都会屏住呼吸去上头套。也是这个化妆师教成京他们,用风油精涂一点在鼻子下方,既会掩盖味道,也能够防止中暑。
成京当群演的时候每个剧组到处跑,几乎算是住在了影视城里。手机里存了一对副导演和选角导演的微信,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去就是刷新朋友圈,看看有没有剧组招群演的消息。
那个化妆师也是,她的技术不错,但是老师不打算提携她,她的老师只是小有名气,正是忌讳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分界点。所以她也只能一个剧组一个剧组的跑,手里的化妆刷从来碰不到主演的脸,她穿梭于群演的大套间,拍清宫戏就给侍卫和宫女化妆,拍现代戏就给女配角男配角和炮灰化妆。她还挺擅长画血腥装的,毕竟这种俗称的‘杀青妆’基本都是配角们的标配。
她和成京交情不错。因为成京长得很好看。用化妆师的专业美学角度来说,成京长得很有辨识度,这种辨识度在娱乐圈不多,很稀有。
娱乐圈其实不缺有辨识度的,也不缺帅的。但是缺帅且有辨识度的。
就算是成京演技不咋地,但是凭着这样的帅和辨识度高两点,化妆师也笃定他一定会小火或者大火。
化妆师和成京的友情开始于微时,但是也算不上是什么贫贱之交,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可忘的。
成京后来大火,也提拔了这位相识于微时的化妆师,毕竟她化妆水平确实不错。化妆师成了成京的专属化妆师,她的眼光确实很好,如同她犀利的审美。
成京听了化妆师的建议,回去家里睡觉。
正巧,那天他回家的时候,正好是他的那个录制的演讲播出的时候。
回家,看到他爸爸在沙发上睡着,没有盖毯子。
他困得很,还是打起精神把他爸爸从沙发上推醒,嘱咐爸爸回房间去睡。然后他摇摇摆摆的走回去自己的房间,疲倦的关上门。成京没有看到自己父亲发红的眼眶。
成京回家之前其实已经知道没用。家里的床品,床单之类,和五星级酒店的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柔软,贴肤,由着同样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没什么不同。去哪里睡觉,也是去哪里失眠。
但是,成京居然睡着了。他几乎是一头扎进了被窝里就陷入了昏睡。他入睡之前的最后一点意识就是吩咐智能音箱明天九点叫他起床。
其实也不用。第二天九点十五分的时候,助理就会如约开车到家里接成京。
成京睡了足够的八个小时,年轻人恢复的就是快,第二天到了化妆间上妆,所有的人包括化妆师都惊叹于成京的好状态。连导演都惊动,过来问细节。
得知成京只是回家一趟之后,导演表示特别要求成京每天都回家去睡觉。尽量把夜戏提早拍。为了这样的好状态。
成京的这一部剧最大的咖位就是成京,且就是个刷颜值的剧,吸粉用的。当然最看中的就是主角的脸。主角的脸好看,收视率就好看。其他的都是浮云。
成京有一场室内戏,在一个景观台的咖啡店里。旁边就能看到江水,不远处隐隐约约就是自己家的位置。他那天的云朵很好看,成京也很好看,摄影师特意拍了很多花絮镜头来三百六十五度的展现成京和身后蓝天白云的契合。
成京的那场戏是在拍和女主角的爱情遇到坎坷之后忧愁的样子。
结果被成京给演成了神游。行吧,神游就神游,反正到时候可以加上背景音的心里话的台词。而且神游的成京很好看。谁规定忧愁的时候不可以神游呢?
神游也可以思考啊,比如,思绪回到从前的幸福时光之类的。
成京确实在神游,也在思考,他思考为什么昨天一下子就睡着了?到底有哪里不一样?明明都一样。
但是昨天他一觉睡着睁眼天亮的记忆,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在家里的小床上。
家里现在的床品和他小时候睡的那种很硬的床品不一样。成京小时候,在爸爸还没下岗的时候,有过不错的童年。每天都有橘子汽水可以喝,还有那种很贵的,家里很少会舍得给小孩买来喝到的高乐高,其实差不多就是巧克力味的冲剂饮料,还有橘子味的麦乳精,以及奶味很重的奶粉。成京小时候都有。爸爸工作的工厂对职工的补贴很好,细致到会每年换季的时候都会给职工分布票,成京雪白的衬衫就是用工厂分到的布料做的,很厚,穿起来有点扎人,但是那个时候还不讲究什么贴肤,而是求耐用。料子好,就看扎染的好,料子厚。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家里的老大穿小了,改一改还能给老二穿。
成京的家里算是很赶时髦的独生子女,在他当时的班级里,有独生子女证的只有十个,其中一个就是他。他很骄傲,每天和同伴的那另外九个同学走路昂首挺胸,脚下都要生风。那个时候,还很小的成京不知道独生子女意味着将来会有什么责任,他还小呢,还在充分享受独生子女权利呢。
家里的麦乳精,汽水,新领回家的布料,甚至每年的小皮鞋,都是可劲紧着他一个人。对比别人家里老大老二的偏心和一碗水端不平,成京家里,如果有一碗水,那就理所当然是成京喝。
小时候能有多少远见呢?
他以为那种长大成人,当家做主的日子还远着呢。
结果现实告诉他,不远了。
成京才刚刚上初中,他的爸爸就下岗了。下岗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失业,就是丢了工作。失业,丢工作这个事情在现在看来很是平常。尤其是年轻人,动不动就辞职,理由千变万化,没有什么再怕的。年轻人工作换的勤快,公司变动的也很勤快,在快节奏的当下,没有什么事情是永恒不变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工作不是,爱情也不是。
但是在成京小的时候,成京那一代的父辈们大多的观念都是爱情和工作一样,都是踏实的,牢靠的,木匠一辈子都是木匠,铁匠能够打一辈子的铁,工人呢,子子孙孙都应该是工人,这叫铁饭碗。铁饭碗怎么可能砸了呢?
到现在,很多人都想不通这个问题。金饭碗银饭碗,不如自家的铁饭碗。他手里捧着的,可是响当当的铁饭碗,结果却给砸了。不光是自己的,那些同样都捧在手里的铁饭碗,还没来得及等到自己家的小子长大,把饭碗交出去,就砸在了自己的手里。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这种愧疚和无解。
无解于根深蒂固的信念的破碎,也愧疚于没有如自己的父辈那样,留给自己的下一代一个安稳的人生。他们的孩子开始恐慌,开始奔走,开始过早的为了生计发愁。
成京不得已从从小就熟悉的工厂子弟中学转学到别的学校成为借读生。因为生活的巨大变化让成京没法安心学习,自然也没跟上同班同学的脚步。他从原本中游的水平逐渐成了班里拖后腿的存在。
工厂子弟的学生,在那几年里,几乎和问题学生画上了等号。
家家都有个醉醺醺的父亲,身上的衣服充斥着一股算不上难闻但是绝对怪异的味道——那是没洗干净肥皂的衣服的混合发出的味道,或许还有没有晒干就穿上身的霉味。
家里断了一方的生计,连当时非常得意的买来的洗衣机和电视机都给卖了。家里无人有心情打理,自然也忽略了给成京洗衣服这件琐事。成京从小被家里娇宠长大,连一个都不会洗,他第一次学着洗衣服,甚至不知道要打几遍的肥皂,也不知道要搓洗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洗干净。
他把洗了好几遍,用了好几盆的水,把小泡泡洗成了大泡泡,就把衣服从水盆里拿出来,拧一下,晾在了阳台——他们还住在工厂的职工宿舍里。但是随着日子过去,宿舍楼基本里面快要搬空了。他们家当时楼上楼下都没有住人,楼下原本种了一盆黄色的不知道名字的花,后来因为没有没人浇水,渐渐的就枯萎了。成京衣服上的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滴,落在了那盆花中已经干涸成了硬块的泥土里。
那盆花最终也没有救活。
就算是每一次成京都故意把湿漉漉的衣服挂在那盆花的下方。它最终还是枯萎成了一节枯枝,再也没有半点生机。它就像是冬天来临时候的植物,光秃秃的一截,但是永远也不会等来春天。
第一次不会洗衣服,第一次不会做饭,第一次不懂得怎么穿鞋带.......再怎么笨拙,不会,到后来,也会熟练起来的。
成京后来学会了每次洗衣服的时候要先把白衬衫的衣领和袖口用手搓洗干净,因为那两个地方很容易弄脏,也很容易洗不干净;鞋带可以和鞋子一起刷,然后晒鞋子的时候包一层卫生纸可以防止鞋子晒发黄;深色的衣服不好和浅色的衣服一起用洗衣粉浸泡,会容易串色;即便是串色了也不要紧,去买一瓶漂白水,把白衣服泡在稀释过的水里一夜,第二天就会洁白如初,如果是别的浅色的衣服给串色,那就干脆一起漂白成白色,算是多了一件新衣服........
这些事情,成京后来非常懂得。
即便是后来他生活优越,家里请来了家政阿姨打扫,他只需要把换洗衣服放在脏衣篮子里,根本不用管,第二天洗干净烘干好的衣服就会整整齐齐的被挂好在衣帽间中。他已经不需要再熟悉那些生活技能,也不必把最后穿到后来没法再穿的衣服剪成抹布用,也不需要买衣服的时候看看布料厚实不厚实。
他可有去选那些贴服的,柔顺的,他有很多的衣服,不可水洗不可干洗不可手洗,有很多只合适走红毯的衣服,也有很多的靴子,穿起来帮帮硬,非常的难受,但是很有型。他也不需要穿着难受的鞋子走远路,甚至不需要走路,他只需要穿着那些几乎等同于一次性的高奢礼服和鞋子拍照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