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叹了一口气,“看来在这场谋算里,老天爷都在帮你……就算货物盘查完,我也无法把货物准时送到龙城去……金长携款前脚逃跑,后脚泉州军队绞毒枭封了城,我再无去追击他的可能。不管这批货物能不能送到龙城,我都要依照契约上的金额赔付,到时候,依然是倾家荡产,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给我留活路。”
金芯眸子微沉,再也没有出声,有些话他当然不会告诉金夫人——因为他只说了他这里的谋算,没有说邵子牧那里的谋算。
这整件事当然不会是这么巧的,但若不是邵子牧瞬间洞悉了金芯想做的事情,这马将军也不会这么巧的就出现在这里。
邵子牧与金芯这叫不谋而合、各取所需。
在龙城的时候,邵子牧给金芯分派差事,金芯二话不说就接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如何收金家与黑金市都需要军队的帮忙,那他金芯为此花费一些银子,也在所不惜。
邵子牧那边借着盛乐宁吸大麻的案子,把龙城周围所有的大麻都抄没了起来。
这些被邵子牧炒没的大麻,被邢武秘密送到了金芯的手里。金芯转手就把这些大麻藏在送泉州荀金药房货物里,送进了泉州的荀金药房。
金芯前脚把大麻送进来,邵子牧后脚给马将军传令,龙城因为大麻案,帝君下令全国严查大麻,所以以任何名义任何事情出入泉州的货物车辆都要被盘查。
凤城只有面对泉州这个商口被打开,所以,金家出货,必定会走泉州。这样金家的货物在泉州被暂扣是必然的。
金芯早就知道泉州这里马上就要严查货物,所以才跟金夫人签订了供货契约限定了时间。
他故意勾引金云,就是为了激怒金长,就是想要金长带着那六十万两银子远走高飞。他再半道截胡,拿回那六十万两银子。这样一来,金家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去查封黑金市,只是金芯允诺药叶儿,顺手做的一件事而已。刚好邵子牧也有剿匪的心思,把大麻送给金芯,就是为了找一个好的借口来黑金市剿匪。
金芯故意在黑金市的大厅与藤老爷子其冲突,一是为了引开守卫,二是为了方便暗童们把大麻运进黑金市里藏匿。本来黑金市里的守卫已经被暗童迷晕了大半,所以马将军亲信一到,根本就没有受阻,直奔着金芯说的地方去查获大麻。
这样师出有名的剿匪,黑金市根本来不及做反应,一个江湖组织怎么可能撼动帝国培养出来的军队,被查封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这唯一算漏的一点就是让南境黑金市的头头——藤老爷子,顺着密道逃脱了。如此一来去收北境黑金市,就会更加棘手。
不管怎么说,邵子牧在金芯收金家与黑金市的事情里,起到了很重要的助力。他为邵子牧掏银子养着那帮流民,倒也是心甘情愿。
金芯一想到邵子牧,只觉得背脊发凉,这人城府极深。
他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趁私情,总是会把事情做的冠冕堂皇,让任何一个人都找不到他犯错的理由。
私自动用军队是大罪,但是动用军队是为了剿毒枭,那便是有功!这件事,他不仅帮了金芯、帮了荀药谷,也给他赚了一个非常好的名声。
想到这里,金芯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喃喃自语起来,“原来!那个人我在那里见过!”洞悉这个事情以后,金芯忽然笑了起来,心中暗自寻思,“这么说来,北境的黑金市,也是囊中之物了……”
*
许久不言,金夫人休息的地方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金夫人与金云都睡着了。金芯也盘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冥想入睡。
第二日继续昨日的行程,但是金夫人身子每况日下,眼看已经爬不到山顶了,她气喘吁吁的,几乎在手脚并用,手扣着台阶,磨出了血迹。血迹在每一阶台阶上都画出了花一般的鬼艳。
金芯叹了一口气,上前,把金夫人背到自己的身上,道,“我并不是看你可怜,而是你这样爬,恐怕到死,我都见不到我父亲的坟冢。”
金芯昨日夜晚调理气息,就是因为预见到今日会有如此情况发生。他必须背着金夫人往上走,但纵然是他也会觉得吃力。他冥想一晚,用荀药心法把周身所有的气,都聚集在脚下。背上金夫人了以后,也是健步如飞。
终于赶在夜幕之前,到达了山顶。
按照金夫人引的路,他终于看见了耸立在绿荫之下的林染的坟冢。
“放我下来……”金芯背上的妇人,看见那孤寂的坟冢,一种异样的情绪浮于心头。
金芯把金夫人放下来,她蹒跚着,没有走两步,却已经跌倒在地——毒入心肺,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金云上前去搀扶,金夫人却摇头。
金云只能退到一边,看着金夫人缓缓的向前爬去。
她富丽的衣裙在泥土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印迹,一丈远的距离,她却爬了一柱香的时间。
终于,她爬到墓碑前,抚摸着碑上的字,“林染……你的儿子,来看你了。你看,我遵守了我的诺言。你……就原谅我罢……”这个曾经风云一时的女子,哽噎起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要逼你……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是我先倾心于你的……你与姐姐,一个目不能视,一个口不能言,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最终在一起!”
金夫人说着,便咳了起来,她捂住自己的嘴,但是指缝里依然有黑血流出。
她垂目,看着自己手中的红得发黑的鲜血,苦笑道,“当年我毒害姐姐夺家产,而今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原来,这世间万物,终有轮回因果报应……”
金芯站在金夫人的身后,看着这个几乎与自己同岁的墓碑,多年波澜不惊、不曾有起伏的心境,此时有一把利刃,把心从中间刨开,那种疼痛快速在全身蔓延,哪怕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就是他的父亲,那个作出惊世之作的瓷器大师林染?
这就是那个带着“七彩流韶”作为嫁妆,嫁入金家、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林染?
时隔二十六年,沧海桑田,金芯终于见到了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碑灵。这一抔黄土之下掩盖了他绝世风华,那数丈的白绫表了他忠贞。
青色墓碑安静的立在那里,亦如那个在烧窑前,静默等待瓷器出世的男子。
金夫人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翻了个身,靠在林染的墓碑上,半闭着眼睛,等待着死亡。
金芯看着金夫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冷然开口,“父亲之所以会倾心母亲,是因为母亲曾在这山涧间救了他。没有母亲,就不会有后来的名传后世的那套‘七彩流韶’。”
“什么?”金夫人攒了几口气力,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这些年,我搜集了全套的‘七彩流韶’。那套杯子的秘密,我已经知晓。父亲做那套杯子给金家,就是为了告诉金家后人这段不可言说的爱恋。”金芯低头,看着手里的扇子,“父亲从未开口对母亲说过一句动听的话语,却把他认为的、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毫无保留的送给母亲。”
金芯说着,就从衣袖里,拿出七张纸,递给金夫人,“七套杯子纪述着他们从未对人言说的爱慕。”
不可思议的表情爬上金夫人的脸,那套杯子在金家的时候她从未留心过,原来那套淡雅的杯子还藏了如此玄机?可是金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金芯当然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套杯子的秘密,是药叶儿发现。
*
那日金芯为了向金夫人展现他无与伦比的财力,特地挑了一套七彩流韶“紫”拿去馔遇轩拍卖。回到荀金药房的时候,金芯摆放杯子,
药叶儿则在一旁无聊的把所有的杯子都翻了过来,这套茶杯都有九只,是正方体的形状,茶杯上那花纹,好似就是嵌在里面的暗纹,曲线流转,蜿蜒盘生。她把茶杯倒过来,按照一排三个、三排的样子摆好。却发现这些茶杯底部也有那样浅于杯面颜色的暗纹,那些暗纹的走向有些奇怪。
药叶儿皱着眉,随便换了几个杯子的顺序,把杯子重新摆放,最后中间的那只杯子摆放下以后,药叶儿惊讶的捂住了嘴,仿佛一出声就会打碎这九只杯子组成的画面一样。
没错,这九个杯子下面的暗纹,在药叶儿重新排列后并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由暗纹组成的画!
这一组杯子是浅紫色的,药叶儿伸手去拿那茶壶,把茶壶也倒转过来,发现茶壶的底部的暗纹,居然印着“相遇”!
相遇?药叶儿再去看那九只杯子组成的画面,那两个看不清面貌的人,头顶青树环绕,一人挂在悬崖之上,一人蹲在悬崖边。蹲着的那人面带惊讶,爬的那人面带笑颜。
金芯愕然的看着这一组茶杯背后的玄机——若不是药叶儿,恐怕这一组绝世之作背后的秘密将永不被世人得之。
金芯连忙把暗格中其他也颜色的杯子都拿了出来,杯子倒转,果然,每一组杯子由暗纹组成的画,都有一个主题,都讲述了一个故事。把整套七彩流韶摆在一起,变成了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这些由瓷器组成的画卷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光芒流动,娓娓讲述着一段华美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