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小贩靠墙亻免首而坐,双臂横抱胸前,一顶破草笠遮住大半边脸,看上去就像因为生意清淡,正在那里闭眼养神。
这时即使有人过来想买麦芽糖,看到他仁见这副姿态,也不忍心去惊动他了。巷子里的顽童,仍在吵闹不休,两人开始以悠闲的步伐,向巷底走去。
这条羊肠巷,不仅巷道狭窄,而且曲折多弯,无法一眼见到尽头,对真正的寻芳客来说,无疑别有一番幽趣。这时不过辰初时分,每一家的大门,都关得紧紧的,巷子里显得特别岑静。
宇文不弃指指石荒的衣袖,悄声笑着说道:“你把那家伙的小锣拿来干啥?”
“拿来敲呀!”
“想骗郝大脑袋开门?”
“比拉门环总要好得多。”
“你又不知道他们约定的信号,怎么个敲法?”
石荒笑笑道:“正因为不知道,敲起来才特别有效!”
宇文不弃道:“胡敲一通?”
“差不多如此。”
“这样他们就会来开门?”
“至少不会因听到敲门声音而躲起来。”
“你有把握?”
“七成!”
“哦?”
石荒又笑了一下道:“就因为不清楚他们约定的信号,等会他们听到我的锣声,一定会因锣声不成章法而深感诧异,以为发生了无法以预定信号表达的情况,只要不是敲了要他们逃避的信号,就算纯然为了好奇,他们也会派个人出来看看的。”
这种想法虽然近乎一厢情愿,但仔细想想,也的确不无道理。譬如说,你跟同党约好了,锣声两短一长是来了可疑人物,一长两短是受到包围,当锣声密集是快快躲避,稀稀落落则是天下太平无事。
如今你忽然听到锣声每敲四响停一下,完全是一种你不熟悉的信号,你有什么想法呢?去看看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这无疑是人人都会自然而然升起的一个念头。这也是人类性格上的一个弱点。
人人都希望别人接受自己的规范,如果别人违背了,便忍不住火冒三丈,便忍不住要加以追究!
石荒便是想利用这一人性共通弱点。这也同时说明了一向虽然甚少表现,如论处事之精干老到,也许更在秦烈焰之上!
宇文不弃向前走了几步,才又问道:“等下我们如何对付这个开门察看的人?”
石荒只回答了一个字:“宰!”
“无论这人是谁?”
“无论是谁!”
“为什么不先留下活口?”
“太费手脚。”
这是实情,也是经验之谈。杀一个人的确要比擒下一个活口省事得多。宇文不弃点点头,没有再开口。今天的人手,是他分配的。他选同一组,无疑是聪明的决定。
小翠花的住所到了。一盏油纸灯笼,在门檐下微微摆动,这表示昨夜屋里留了客,不便再纳佳宾。
宇文不弃比了一下手势,石荒点点头道:“好,你过去站近一点,出来的只要不是小翠花,只管下手。”
“万一竟是小翠花怎办?”
“交给我对付。”
接着,小唐锣便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锵-锵-锵锵!”
“锵-锵-锵锵!”
“锵锵锵!”
“锵锵锵!”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锵锵!锵锵!锵锵!”
果然是胡敲一通,时紧时慢,或重或轻,完全不成章法。没有多久,大门呀地一声打开了。
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朱裕,你在搞什么名堂?”
不仅反应是不出两人所料,甚至对方的语气,也跟两人事先揣测的一模一样。只可惜他们还是算漏了一招。
原来如今开门现身的这个人,既不是他们担心会碍手脚的小翠花,也不是他们希望见到的郝大脑袋或灰太浪而竟是昨晚在如意坊,故意以诡秘乖张的举动,使全坊人心惶惑不定,以便利灰太浪说服黑心老猫的蓝衣残浪长老!
“我们的残浪长老,人人都力足收拾北斗七星剑郭申而有余!”这是三号破浪那天在俪娘的卧房中,临死之前吐露的秘密。
宇文不弃绝不怀疑三号破浪这话的可靠性。
在残浪会中,“残浪”地位高过“破浪”,目前这批破浪之中,有些人的武功,就不在七杀手之下,残浪长老的武功如何,自是不问可知。
至于北斗七星剑郭申,宇文不弃一直认为北斗七星剑的一套剑法,绝不逊于自己在剑法上的成就。换句话说:残浪七老如果人人均有降服北斗七星剑郭申的能力,也就等于人人均有降服他的能力。
如今,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残浪长老竟然也在小翠花处。他第一个要交手的敌人,竟然就是残浪会中的一位残浪级的人物!石荒希望他一击成功,他能办得到吗?
石荒的小锣,是从巷口那一头,一路慢慢地敲过来的。宇文不弃则贴墙靠在右阶的另一边。蓝衣残浪长老被锣声吵扰,他恼火的人,是他心目中一个叫朱裕的下属,他探头出来,当然是先循声向巷口那边望过去。
这是宇文不弃和石荒两人希望发生的情况。结果,他们的希望没有落空。蓝衣残浪长老头一伸出大门,首先望去的地方,果然是巷口那一头。
他大概因为起床匆促,衣服没有完全穿好,所以人站在门槛后面,只探出了一颗脑袋。残浪长老为了想一下瞧个清楚,脖子伸得还真够长。
宇文不弃当然不愿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猝然跃出,对准老怪物后脑,一掌劈了下去!
石荒哈哈大笑!
之所以感到满意,是不难想象得到的。因为今天玩的这些小花样,全是他的主意,宇文不弃功劳再大,也只不过是他棋局中的一枚卒子。如今眼看蓝衣老怪物头才伸出,脸上原有的怒意就化为一片惊骇,他当然比什么人都要感到痛快!
只可惜似乎笑得太早了些。不错,他这局棋,一步也没有算错。对方人给骗出来了,宇文不弃也抓住了机会,出手够快、够准、也够狠!只有一点,看来似乎不大对劲。
那便是宇文不弃一掌劈中老怪物后脑之后,老怪物只好像打喷嚏似地向前颠了一下,整个身子并未应掌而倒!
石荒笑声顿止,面孔也变了颜色。这是怎么回事?连诛魔刀郑逍遥都不是对手的宇文不弃,拳方面的功夫,竟然如此不济?
像这样好的机会,如果换了他石荒,别说是人的脑袋,即使是条水牛,他都敢夸口能一掌劈出红白之物来!
剑帅怎会这般差劲?事实上,这时的宇文不弃,比石荒更为吃惊。他的掌力并不差劲。如果他这一掌劈下去的是条水牛,他也能一掌劈山红白之物来!
但是,他劈中的不是一条水牛。他劈中的是一名残浪长老!宇文不弃一击不中,迅即纵身后退,因为他必须提防老怪物反噬。
这一边石荒眼看无法袖手立即抛去那面小锣,撩衣自腰间掣出一对银光闪闪的护手戟,一声呼啸,长身掠起双戟挟着一片耀目精芒,疾如离弦之箭般飞刺蓝衣老怪背心。
蓝衣老怪背腹受敌,一点也不慌乱。他容得石荒双戟堪堪触及衣边,突然双肩一沉,旋身飞腿,一脚踢向石荒小腹。一脚踢出,虎虎风生,毒辣至极。
石荒纵身扑出,使的是飞燕掠水式,身躯前半段要较后段为低,老怪物沉肩倾身,正好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石荒的戟锋,而石荒由于双戟戮空,上身自老怪物头顶掠过,首尾不能兼顾,小腹以下,顿成空门。
这是令人窒息的一刹那。就连宇文不弃也止不住暗捏一把冷汗,不知道石荒要怎样才能躲开蓝衣老怪这一腿。结果事实证明谁为担心,都是多余的。
就在蓝衣老怪单脚飞起,眼看就要踢中石荒小腹之际,石荒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突于半空中身躯一翻,向右滑栽下去!老怪物一脚踢空,人随式转,也跟着向右边转了过来。
石荒右手首先着地,双手朝插入地面三寸许,正好成了一根有力的支轴。右臂借力向上斜斜一挥,左手护手朝反朝老怪心窝戳去!一转眼之间,反客为主,险招反而成了绝招!
蓝衣老怪似乎从未料到身手竟如此灵巧敏捷,急切间抽身不及,只好一掌朝着短戟拍去。但是,他出手已慢了一步。他一掌虽然没有拍空,但在他拍中戟身之前,短戟上的月牙失锋,已穿破皮肉。
只听唰的一声,护手戟已在老怪物胸口划出一道血沟!老怪物纵身后退,石荒也从地上一个滚翻跳起。
宇文不弃大声道:“还是石兄牛逼,小弟只好捡个便宜,打打落水狗了!”
蓝衣老怪伤得不重,正拟上前报此一戟之恨,这时看到宇文不弃手上那口擎天剑,不觉神色微变,凝眸道:“原来你小子是剑帅传人?”
宇文不弃笑笑道:“是又怎样?你老鬼是不是曾在这口擎天剑下吃过亏?”
蓝衣老怪双目中闪过一片诡谲之色,缓缓点头道:“好!”一个好字说完,突然双肩一抖,拔起三丈来高,斜斜落在西边屋脊上,临去前,扭头向下道:“你们两个小子快办后事吧!”
语毕,身形一闪,人已不见。
石荒冷笑道:“真是人老皮厚,自己逃命不暇,还要说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