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骗你自己,这种事怎样?只是或许会发生?却不一定会发生?”
灰十七郎不开口了。因为确实如此。他是在骗自己。他其实早就觉察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没有勇气承认而已。
如果,换了他是秦烈焰,当他知道天狼会送来的是假药,目的只是想假手敌人,置他于死地,试问,他又是一种什么感受?
敌人不谅解,甚至因此赔上一条性命,那是天意,没有话说。万一;敌人竟认为这不是他的过错,而放了他,他将怎样来处理这段恩怨呢?
到时候。恐怕无论换了谁,都只有一件事可做:那便是马上去找出主张将解药掉包的人来。
解药掉包,是谁的主张?不错,这事原意并非出自他的主张。可是,药是他送的,他又能以什么方法来为自己洗清嫌疑?
难道,他还能将大乔供出来?就算他横起心肠,一切照实情说出,秦烈焰会不会相信他的话?他害死秦烈焰,利益极为明显,大乔想害秦烈焰,好处又在哪里?
(那女人想害秦烈焰,当然有好处,但并不是她告诉他的那种好处。如果灰十七郎知道那女人设计谋害秦烈焰的真正动机,恐怕他当初就要认真的考虑考虑!)
房间里暂时沉默下来,隔了好半晌,才听灰十七郎以一种完全没有主意的口气哑声说道:“那么你……你看……这事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小乔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只有尽快设法善后。”
灰十七郎道:“如何善后?”
小乔道:“去找铁头雷公萧长老。”
灰十七郎道:“这件事又不是萧长老出的主意,去找萧长老干什么?”
小乔道:“你先不是说,萧长老希望对方最好食言,好落个公然兴师问罪的借口吗?”
灰十七郎道:“这只是一种最坏的打算,萧长老并没有吩咐我们送假药,万-...”
小乔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不管萧长老有没有吩咐,道理是一样的。”
灰十七郎似乎愣了一下道:“什么道理是一样的?”
“你见到了雷公,当然用不着实话实说。”
“假话又怎么说?”
“你知不如道,我们萧长老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戴高帽子?”
“对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拍这老鬼的马屁,求他庇护?”
“意思接近,只不过并不像你说的这么难听。”
“应该怎么说?”
“去说几句老鬼喜欢听的话,我担保这老鬼一定会帮你解决问题。”
“什么话才叫好听的话?”
“谎话。”
“这个谎,又怎样个撒法?”
“你可以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你刚刚做了一件蠢事,现在正后悔得不得了。”
“你以为我这样一说,老鬼听了,就会欢喜?”
“慢慢来呀!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一说,老鬼一定会追问是什么事,但你绝不能马上就提正文。”
“哦?”
“然后,你可以这样说:你在送解药去如意坊时,一路上都在细细品味着他老人家那种随时掌握敌人缺失的匠心妙算。被人家杀了人质,再加上兴师问罪,完全出于不得已,当然谈不上什么妙算。不过,你尽可放心,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种话你尽管大着胆子说出来,保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接下去,又怎么说?”
“因为你一心只巴望敌人掉进他老人家的算计之中,最后不知怎么的,竟想出了这么个糊涂主意来。”
“承认掉换了解药?”
“是的,因为在你当时的糊涂想法,以为这样做才会激怒敌人,才能达成他老人家的愿望。”
“如果老鬼认为我这个主意并不算糊涂,要我不必为此后悔,又怎么办?”
“那你就接着说出你所担心的事。”
“担心对方反而会因此放人?”
“是的。不过,另外得加上一段动人的说词。”
“如何?”
“你可以说:他老人家计算的,本来是十拿九稳的,如今却遭你于无意中破坏了,说不定还会因此为自己惹上一身麻烦。你便是为了这个,而深感后悔。”
“你认为我这样一说,老家伙就会替我想办法?”
“你是去向他诉苦,他当然要帮助你解除烦恼,否则,以后还会有谁去恭维他?”
“就算老家伙有心护着我,又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如果秦烈焰明天被放了出来,难道老家伙还会替我顶罪,说解药掉包是他的命令,甚至不惜为此眼秦烈焰翻脸?”
“不一定!”
“什么事不一定?”
“这就是我要你马上去找萧长老的原因。只要你能说动了这个老鬼,其余的事,你就不必担心。这老鬼的脾气,你比别人清楚:他如果一心向着一个人,即使是他亲老子,他也照样敢得罪。只要你能使他相信,你这次犯下错误,完全是为了想巴结他老鬼,说不定他会以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手段来从根本上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如何解决?”
小乔底下的话,石荒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凭想象不难知道,最后的这一段话,小乔显然是搂着灰十七郎的脖子,紧凑着灰十七郎耳边说出来的。
说这一段话的时间并不长,但对灰十七郎而言,这段话的效果,却似乎异常大。因为只听灰十七郎欣然说了一句:“这样当然更好!”然后,便是人从床上跳起,匆匆整衣的声音。
灰十七郎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鼓励,衣服穿好,连临分手时应有的一番温存,也似乎兴奋得给忘却了。接着,在开门声之后,便是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石荒从屋面上滚下。这是夜晚,不是白天,而且灰十七郎是打后院走出的,出门是一条长巷,一眼可以望到底,他根本不必担心他,会像白天走在大街上那样,能一闪身便在人潮中消失不见。
他现在需要立即作出决定的,是另一件事情。他跟出这条巷子之后,是马上动手宰掉他,以便取得解药好呢?还是继续一路跟下去,看看铁头雷公住在什么地方好?
由于灰十七郎脚步甚快,石荒只能边走边想,走出长巷,不远处便是正气府旧址,附近则是一片竹林和田野,目下四顾,显得有点荒凉。如果想动手,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刻,这里也正是动手最好的地方。
石荒心念电转。最后牙一咬,决定还是冒点风险,继续跟下去。如今才不过三更左右,离天亮还早。
灰十七郎不会跟铁头雷公座谈通宵,只要两人谈话一结束,灰十七郎便有落单的时候,他照样还可以取得解药。他为什么要放弃这样一个深入狼窝的大好机会?
灰十七郎虽然走了,但小乔房间里的人影,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原先是两个人,现在还是两个人。因为,灰十七郎离去不久,这边便有人填补了他的空缺。
这个趁虚而入的人,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女人。大乔。
从大乔闪身入房,一点未引起小乔惊疑看来,这对烂浪姐妹,显然是事先约好了的。两姐妹见面后,房中并未点灯,谈话的声音也很低。
“你有没有照我吩咐,狠狠地唬吓他一番?”
“怎么没有?经我把利害关系一说,他手脚都吓凉了,浑身直冒冷汗,那副狼狈真叫人看了可笑又可怜。”
“最后你要他去找萧长老想办法?”
“嗯。”
“要他坦白掉换解药,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嗯。”
“他有没有埋怨说这都是我害了他?”
“没有。”
大乔像是松了口气似地道:“那就比较安全了。”
小乔带着怀疑的语气,道:“大姐以为明天对方真的放人?”
“除非其中发生意外,我敢说八成不会料错。”
“既然早知如此,大姐当初尽可另想办法,何必一定要用掉换解药这个笨主意?”
“我事后才突然想起,这样做等于弄巧成拙,可是,药已送去,想改变主意,已经来不及了。”
小乔停了片刻,忽然接着道:“那么,大姐知不知道,就算由灰十七郎将过失一人承顶下来,实际上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当然知道。”
“如果秦烈焰明天真的给对方放了出来,大姐打算怎样同时应付这两个男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好。”
小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怪你事先没有跟我商量,这件事当初其实并不难解决。”
“如何解决?”
“你只要送个消息给我,由我半路拦下灰十七,诱去无人之处,下毒手收拾掉,这样解药便无法送达。对方等不到解药,秦烈焰岂非必死无疑?至于灰十七突然失踪,大家只会疑心是敌人下的手,而绝不会有人疑到我们头上来,你想想这个办法该多好!”
大乔没有开口,只是跟着叹了口气。
是的,这个办法的确好。
只可惜时过境迁,如今想到了,又有什么用处?
小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中忽又带着欢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