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只右手,也像铁钩一样,每说出一个字,劲道便随着加强一分,直痛得俪娘眼泪都流了下来。
但她紧咬牙龈,连哼也不哼一声。
她知道向这种男人出声告饶,无异自取其辱,如果以蛮制蛮,表现得倔强些,说不定反而可以少受一点折磨。
结果证明她完全对了。
那汉子一把抓她的肩头,即未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似乎在等待着这猎获物的反抗或挣扎。
最后,他见俪娘连动也不动一下,好像有点意外,也好像有点失望,不禁又冷笑了一声道:“佩服,佩服!”
俪娘报以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要找个地方跟你姑奶奶聊聊么?怎么尽站在这里不走?”
那汉子嘿了两声道:“当然要走,别急,等会儿一定会聊得你舒舒服服就是了!”
他这两句话中虽然充满了狠劲,但在俪娘听来,却不啻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因为这两句话听来,证明这厮原来也是个男人,也有一般臭男人的老毛病。
只要这厮走上一般臭男人的老路子,她就不愁这厮会翻出她的手掌心。
她身上经常带有两支匕首,一支插在靴筒里,那是准备失手之后,留给敌人抄搜的,另一支则特别小巧,也特别锋利,藏于隐密,发现不易,那是她遇上想打她歪主意的臭男人时,随时准备送对方的一件“礼物”。
她希望很快地便能找到送出这件礼物的机会。
那汉子狠狠的说出两句双关语之后,右手一拉,身子往前一贴,便改抓为挟,紧挨着俪娘向一条小巷中走去。
这是卧龙镇上,无数小横巷中的一条。
巷很窄,但很深。
俪娘虽是本镇人,但却是第一次走进这条巷子。
黑衣汉子在近巷底的一家住户门口停下脚步。
两扇红漆大门像是闩得紧紧的,但黑衣汉子手一伸,就给轻轻推开了,两扇大门朝里敞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可见门窝子早就上过了油,里面住的,绝非本镇居民。
俪娘暗暗纳罕。
这黑衣汉子,明明也是一头破浪,目前镇上的破浪,全归粉红罗刹钩吻花指挥,钩吻花现住悦来客栈,这汉子带她来这里是何用意?
难道这里另外住着一名未露面的天狼长老?
还是这厮一时色胆包天,竟敢因私忘公,真想打她的混账主意?
黑衣汉子反手关上大门,同时推上门闩,仍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院子很大,很静。两厢不见一星灯火,也听不到一丝人声或笑语,看上去鬼气森森的,就像是一座废置已久的空宅。
黑衣汉子挟着她穿过天井,从一道偏门进入一座像书斋似的小院落,然后便在那个像书房的房子前面站定下来。
房子里黑洞洞,静悄悄的,也好像无人居住。但黑衣汉子却站得笔直,连呼吸也仿佛突然停顿。
过了片刻,才听屋中传出一个又失又细的声音道:“来的可是四郎?”
俪娘没有猜错。
这名黑衣汉子,果然是头破浪,第四号破浪。真正的“金四郎”。
若是从声音判断,好像是个女人。
一个三十来岁,体质虚弱,也许刚生一场大病,尚未完全康复的女人。
但她知道,她的这种推测绝不正确。
因为从语气听来,屋中人身份一定比金四郎高出很多。
这人不可能是一号破浪柳如风,破浪再上去便是天狼长老,而天狼八老中又只有粉红罗刹钩吻花一个女人。
所以,这人如是一位天狼长老,就绝不会是一个女人。
若是一个女人,就绝不是天狼长老。
这正是令人想不透的地方。
堂堂一名天狼长老,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副娘娘腔?为什么会如此显得中气不足,像刚生过大病的样子?
如果真是一个女人,她既不是一名天狼长老,她又是谁?
金四郎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
尖细的声音又问道:“你现在挟着的这个女人,是什么地方弄来的?”
俪娘不觉暗吃一惊。
好厉害的听觉。
屋中人的声音,不仅尖细,而且遥远可知此人如今绝非坐在窗户下,绝不可能透过窗户看到门外的景物。
但是,这人不但知道金四郎掳来了一个人,而且知道掳来的是个女人,甚至还知道这女人如今正被金四郎挟在胁下。
如果这全是凭一双耳朵察觉出来,此人一身功力,岂非太可怕了?
金四郎一点不觉得意外,他似乎深知这种能力,对屋中人来说,并算不了一回事。
闻言立即回答道:“这女人就是过去镇上美人酒家有名老板娘俪娘,如今是如意坊的管事。”
尖细的声音道:“你把这女人带来这儿干什么?”
俪娘有一种感觉:屋中人不论在天狼会中是何身份,其性别属于女人,则大概可以确定的了。
因为对方似乎对她一点也不感觉兴趣。
两个女人碰在一起,谈起话来好像亲密得要命。
事实上,女人最不感兴趣的一种人,便是女人。
屋中人对一个像她这样名扬淮阴的女人,显得如此冷漠,还会是一个男人?
只听金四郎回答道:“这女人摸黑时分走出如意坊,行动鬼祟可疑,所以属下便在后面一路跟了下来……”
屋中人轻轻一叹道:“你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俪娘既吃惊,又佩服。
她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反而替宇文不弃深深忧虑起来。
一个粉红罗刹,已叫人应付为难,屋中的这个女人,无论心机与武功,显然都较粉红罗刹钩吻花更胜一筹。
她真不知宇文不弃将以什么方法来应付这样两个女人。
金四郎道:“属下后来也想到这一点,只因为离开已久,再转回去,亦无济于事,所以只好拿下了这女人,说不定会主可以从她口中问出一点秘密来。”
俪娘不觉微微一呆!
“会主?”
原来天狼会主竟是个女的?
这女人便是天狼会主?”
屋中人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也是,门已打开,你带她进来吧!”
门果然轻轻地开启了。
俪娘被带进屋内,抬头一看之下,不觉又是一呆!
你知道天狼会主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天狼会主根本不是一个女人。
这是一间很奇特的书房。
它有一般书房的两倍大,但整个房里除了一张石床,一张书桌,两张竹椅,以及几幅山水字画之外,几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陈设。
大门,轻轻开启,轻轻关闭,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见到开门关门的人。
墙角板壁上悬着一盏莱油灯,灯光微弱得像一小蓬发亮的黄雾。
这蓬黄雾下面的石床,盘膝坐着一名灰衣人。
宽大的房间,简陋的家具,自动启闭的房门,如磷灯光,这种种本来就予人以一种极不舒适的感觉。
等俪娘被金四郎挟持着走过去,于灯光下看清楚了灰衣人的面貌之后,更使俪娘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恶梦是不是被带上了像劝世文中所说的森罗殿?
灰衣人在朝她点头微笑。
俪娘几乎想闭上眼睛。
她形容不出这个灰衣人的长相,也看不出有多大年岁。她知道,如果她这时拿一把刀,对准这人心窝戳下去,当刀子拔出时,上面一定很难发现血渍。
这个人身上几乎一滴血也没。
他的面孔像张纸糊起来的,黄中泛灰,嘴唇也是同一颜色。跟传说中的僵尸鬼,差不多完全一模一样。
这人真的就是天狼会主?
金四郎微微躬身道:“卑属本来不敢在这个时候惊动会主,但又怕耽搁太久,如意坊那边也许已经……”
他说这些话时,已将俪娘往一旁推开,既未点上俪娘的穴道,也未采取任何防范措施。这无异表示,只要进了这间房子,便如进了铁打的牢笼一般,任你有通天之能,也不担心你会作怪!
俪娘是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当然想得通其中的道理。
所以,她尽管手脚已获自由,却无蠢动的打算。
她必须等待一个更有利和更有把握的机会。
只听得一个和悦的声音道:“没有关系,今晚的功课,我已经做完了。”
这个声音不仅柔和悦耳,而且充满了一股男性特有的磁性魅力。俪娘不觉微微一愕!
这是谁在说话?
屋子里全部只有三个人,怎么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听来完全陌生的声音?
她抬起头,正待去找这个说话的人,游目所及,不禁当场一怔,几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灰衣人盘膝坐在大床上,姿势一点没有改变,但看上去却仿佛已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刚才面目惨白怕人的僵尸,如今竟变成了一名英俊的美男子!
现在,俪娘完全明白过来了。
她不但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明白了亲烈焰说他三次晋见天狼会主,三次见到的形象都不相同的原因何在。
原来,天狼会主已练成了一种邪恶而可怕的武功。
这种武功,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外形,但显然随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音调、肤色和气质。
这种情形之下,如果再加上一副充满神秘意味的金色面具,当然会使人对他真正身份感到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