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吻花目不转睛地望着宇文不弃,等候宇文不弃接着说下去;如果宇文不弃这时突然反悔食言,她也不会感觉意外。
在宇文不弃说出这一秘密之前,她始终无法理解宇文不弃何以会无条件答应多指先生的这一要求。
至少换了她钩吻花,她就绝不会答应。
宇文不弃停顿了一下,含笑接着道:“我先请教多指先生,令师可是当年誉满两川的青城流星道人?”
多指先生傲然回答道:“不错。”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令师当年一身流星超月的暗器绝技,称雄两川,先后达十年之久,可说从未落过败绩,只不过”
多指先生道:“只不过怎样?”
宇文不弃轻咳了一声道:“只不过,你可知道,令师最后是怎么死的?”
多指先生身子微微一震,失声道:“你……你……你小子得过鬼婆婆的传授?”
宇文不弃道:“没有。事实上,老婆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虽然杀了令师流星道人,但对一名灵台门人来说相信她也没有什么好传授的。”
这种话听在多指先生耳朵里,实在不是滋味。
你算算这个账吧!
他是流星道人的徒弟,流星道人死在鬼婆婆之手里;一个连流星道人都不是敌手的鬼婆婆,这小子竟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小子既然连鬼婆婆都不放在眼里,岂非间接暗示他们青城师徒,简直连一个大钱也不值?
但他只有忍耐。
因为那小子话还没有说完,就算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这小子。
宇文不弃缓缓接下去道:“我现在不妨再告诉你多指先生另一个秘密,如果你多指先生今天死在我宇文不弃手里,那将无疑是十四年前的历史重演;令师流星道人,当年也是这样死的。不过,我可先说明一下:适才我只是说了好玩的,你们师徒先后两次失算,可绝不是由于学艺不精。”
他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平心而论,令师流星道人的一手功力,绝不在鬼婆婆之下,而你多指先生阁下,也不见得就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师徒两次吃亏,便是吃亏在不知鬼婆婆做六十大寿时,曾从南海巧娘娘处收到一件珍贵的礼物!”
多指先生道:“什么礼物?”
宇文不弃微笑着一字字地道:“天蚕衣!”
多指先生先是一怔,接着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便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多指先生此刻的心情,与当年垓下的西楚霸王,可说完全相同。
既然天意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粉红罗刹钩吻花眼珠滚动,将信将疑地道:“你现在身上就穿着那件天蚕衣?”
宇文不弃微笑道:“不错!”
钩吻花道:“这是鬼婆婆送给你的?”
宇文不弃笑道:“是家师为她疗治风疾的代价。”
钩吻花道:“你平时经常穿在身上?”
宇文不弃笑道:“并不常穿,尤其是这种天气,你应该想象得到,穿上它之后是种什么滋味?”
钩吻花眼珠又转动了一下道:“你今夜特地穿在身上,是不是你知道,今夜在这里一定会遇上我们陈长老?”
宇文不弃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也不过是有备无息而已!”
钩吻花点点头道:“好!闲话聊过不提。你要知道的是两件什么事,你问吧!”
宇文不弃笑道:“第一件,我想知道,今晚我要来这里,如意坊那边是谁透露给你们的消息?”
钩吻花道:“杜江南管事,小留侯杜人才。”
她几乎想也不想,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跟杜人才之间的一段暖昧,早成为历史陈迹,她如今对小留侯,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当然用不着多事掩饰。
宇文不弃点点头,这一点他完全相信。
这与他猜测不谋而合。
他一直怀疑的人,也正是貌似忠厚,但一双眼神却予人以鬼祟之感的花大管事。
他将这件事列为条件之一,主要目的,是为了要确定如意坊那边,目前有没有天狼会的奸细?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没有。
道理非常简单,杜人才跟这女人显然是今天才搭上的线,天狼会如果在那边有人,将绝不会想到要借重小留侯。
钩吻花似乎没想到宇文不弃提出的问题,竟然如此容易回答,因而忍不住接着催促道:
“你想知道的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宇文不弃微微一笑道:“另一件事是,我想知道你们天狼会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将是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钩吻花脸色一变,面现怒意道:“你问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不弃笑道:“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善意的关怀。”
钩吻花面孔一沉,正待开口之际,院墙上人影晃动,忽然如飞蝗般,杀进十余条劲装身形。
萧泉带人回来了。
奉召班师的萧泉,显然还不知道这边已经出了事故,身形落地之后,迈步从院后屋走了过来。
宇文不弃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最好请萧长老暂时留在院子里免得破坏了我们建立不易的友好气氛。”
钩吻花果然依言向走过来的萧泉大声吩咐道:“萧长老请留步!”
萧泉愕然止步抬头,像是突然之间中了定身法,脸上布满一片惊疑不定之色。
天狼长老的骇异是可以想象的。
粉红罗刹钩吻花在天狼八老中,虽然是块红牌子,但由于这女人世故老到,八老之间,一向处得非常融洽。至少在这以前,他还没有听过以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来指挥过任何一名天狼长老的行动。
这女人怎么如此嚣张了起来?
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粉红罗刹钩吻花吩咐萧泉止步时,两只眼睛像是突然明亮了好几倍。但是,在经过飞快地扫视之后,她双目那股期切之色,便如昙花一现般消逝了。
她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被俘的石荒。
如果萧泉掳获了双戟温侯石荒,整个形势无疑便会大大改变。说尽了大话的萧泉,显然未能达成使命。
宇文不弃等萧泉站定后,缓缓地将多指先生押到堂前,于门外石阶左侧占据了一个不虞冷袭的位置,又转向跟出的钩吻花笑道:“怎么样,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不愿回答?”
钩吻花板起面孔道:“你最好另外重换一个问题。”
宇文不弃笑道:“为什么?”
钩吻花冷冷地道:“我们会主修为深厚,且正值英发之年,这种千秋万岁后的事,我们谁也没有考虑过,恕本座无可奉告!”
萧泉双目闪动,忍不住远远插口道:“胡长老,这小子问的是什么问题?”
钩吻花尚未有所表示,宇文不弃已抢着接住话头,笑道:“我问的是:如果你们天狼会主不幸有个三长两短,贵会各级弟子之中,谁将登上此一宝座?有人回答了,我马上就放人。阁下能回答吗?”
宇文不弃得到的答复,是一声轻嘿。然后,萧泉便像哑巴似的,紧紧地闭上了嘴。
宇文不弃眼光四下一扫,突然大笑道:“好,好,此时无声胜有声,你们不肯回答,其实便是最好的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放人就是了!”
他口中说着,将多指先生向前一推,同时借这一推之力,纵身掠起,于大笑声中,如怒矢般,越墙而去。
多指先生向前跳出四五步,咕咚一声,跌翻在地,倒地之后,只哼了一声,就没有再动弹。
一名天狼弟子急忙取来一盏马灯,萧泉接着上前一照,忍不住切齿恨声道:“好个狠毒的小子啊!”
钩吻花也赶了过来道:“陈长老,是不是中了小子的暗算?”
萧泉伸手一指,道:“你瞧老陈的一只手腕。”
钩吻花依言望去,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多指先生像个大字似的伏在地上,左臂完好如故,右臂则齐腕反折,倒压在自己衣袖下,露出袖外的指尖就像几根霉葱姜芽。
多指先生只是一时晕厥,并未绝气。
不过,以一个靠右手发暗器的人来说,他最好还是永远别醒转过来。
醒过来只有比死更难受。
粉红罗刹钩吻花喃喃地道:“我叫他别留下,由我一个人来收拾这小子,他偏不听,现在可好,他自己毁了不算,让那小子也成了漏网之鱼。”
夜更深了。
万花楼顶,突然出现一条人影。
这人一身轻功,几乎已达神化之境。
他是从左边一座平房上窜越过来的,两下里距离不下五丈之遥,只见他双臂微挥,身子一曲一弹间,便如燕子般掠登楼顶最高处。
这人登上楼顶,四下里略作张望,然后便面对着对面的朝阳楼,挺直身躯,屹立不动,黑夜中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宝塔的塔尖。
他是在秘密监视着某一个人的行动?
还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目标。以便别人易于发现他?
“叭必”!
“叭必”!
“叭必”!
两名喷着酒气的更夫,敲着竹梆子,从长街缓缓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