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近日上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酒肆。
据说这家酒肆里的酒极烈极美,半里外便能将人的馋虫勾起来,非得去饮上满满一大海碗不可。
据说这家酒肆只蒸最烈的烈酒,能撑过三碗的,都是勇士。
城里人都说,酒肆主人实在太会做生意,先是用烈酒勾起了太.祖嫡长孙完颜合刺的馋虫,又勾起了皇帝长子完颜宗磐的兴趣。这两人一个是准太子、另一个也是准太子,每天都在比赛谁饮的烈酒多。饮到后来,酒肆主人居然说,烈酒已经耗完,两位大王还是明日再来罢。
“蒸!”完颜合刺梗着脖子红着脸,豪气冲天。
酒肆主人苦着脸说道,蒸酒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买!”完颜宗磐红着脸梗着脖子,豪气干云。
酒肆主人继续苦着一张脸说,买不到。
“以本大王的名义去买!”两位明显喝高了的金国顶尖贵族异口同声。
有金国大王出面,酒肆的粮食来源,从此便不用发愁了。
酒肆主人为了感谢二位大王厚爱,特意赠送了满满两坛子烧酒,烈得灼人。两位大王饮得兴起,索性将亲朋好友麾下部将们一并叫了过来,不醉不归。要知道,上京城里可是没有宵禁的,一群大老爷们光着膀.子喝得兴起,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累了,酒肆中还有下榻的地方……
渐渐地,这间酒肆变成了极.乐的窝窝。
酒肆主人数银子数得合不拢嘴,给诸位大王的孝敬也是流水价儿似的进献。甚至有些大王拍着胸脯说,他们不喜欢金子,只喜欢美酒,若是酒肆是自家开的,那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没过两天,酒肆主人立刻又开了几家酒肆,双手捧了进献诸位大王。
一时间,上京酿酒饮酒之风甚重,甚至渐渐传到了金国其他州府去。
蒸酒,是需要耗费粮食的。
愈烈的酒,就愈是耗粮。
渐渐地由夏入了秋,秋粮也源源不断地送往上京,紧接着又有大半被用来酿了酒。因为据宋人说,酒越醇越香,越醇越美……若是泥封上二十年的女儿红,那当是一件绝世的珍品。
如此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酿罢。将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的酒都酿出来,以便子孙后代畅饮。
渐渐地金人学会了遛.马逗鸟、学会了蹴鞠相扑、学会了……上京城里熙熙攘攘夜夜笙歌,比起昔日汴梁,居然也不逞多让。
前些日子宋国使臣前来议和时,面对上京满目的繁华,简直要惊掉了下巴。
其中,为首的秦桧秦大人还亲自到酒肆中点了一坛子女儿红,拈着三绺须浅浅抿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说道:“颇有我大宋贡酒之风!”
紧接着议和副使万俟卨万俟大人也应景地吟了一篇赋,正正的太学体,引得随行百官连声惊叹。
酒肆的帘子后头,柔福帝姬冷眼瞧着,噙着一抹极淡极淡的微笑。
“东东东东家!”小伙计忽然一溜烟儿跑了进来,双手捧着帖子,连声叫嚷道,“大皇子说了,要在咱们酒肆里包.场,与宋国使团议和!”他跑得急,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却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之色。
“大皇子?”酒肆主人,也就是赵瑗本人,凉凉地笑了一下,“是宗磐,还是合刺?”
“是是是合刺大王!”小伙计激动得连鼻尖上都冒了汗珠。
“我晓得了。”赵瑗微微颔首,吩咐道,“去将窖中最好的酒取出来,然后清场。呵,宋国使臣居然会答应在这种‘低劣’的酒肆中和谈,也真是……”最后几个字音模糊不清,但她的眼神,却是愈发的冷了。
“管他呢。”小伙计撇撇嘴,“只要咱们大王乐意!”
是啊,金国的大王们,是从来不介意这些繁文缛节的。
莫说在酒肆里接见外国使臣,纵使在酒肆里谈论军机秘.闻,也断没有人会斥责半句。
赵瑗轻轻点了点头,道:“去准备罢。”她说着,想了片刻,又问道,“上回账房说,咱们酒肆里,还剩着多少粮食?”
“约莫两千来石。”小伙计挠挠头,小声嘀咕道,“近日蒸的酒可真是烈,足足比上个月多耗了一倍的粮呢……”
赵瑗又笑。
那多耗费的一倍的粮,早就已经装进了她的随身空间。
“去罢,好生伺候着。”她吩咐道。
整个酒肆里登时忙活开了。
身为幕后东家的赵瑗,本身便无事可做,索性到厨房里炒了两个小菜。虽说大宋素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金国的烹饪手段,还是相当之低劣的。她忙了片刻,又腾出手来熬了一锅汤,悄无声息地便给赵楷送了过去。
至于门口那些守军?
一早被她的烧酒灌醉了,七仰八叉地倒在大树底下乘凉呢。
赵楷已经习惯了赵瑗每日的送餐,甚至连带着赵桓也时不时过来蹭吃蹭喝。最近眼瞅着吴乞买心情大好,他甚至搬到了赵楷那里去住,为的就是尝一尝妹妹的手艺。赵瑗曾经愤愤地说自己不是厨娘,立刻就被赵桓一句话驳了回去:
“你也不舍得哥哥们变得形销骨立罢?”
于是赵瑗只能心甘情愿地继续被压榨。
到了后来,连她那几个未成.年的弟弟也得了消息,一并搬来赵楷处入住。吴乞买虽然觉得不快,但最近忙于和宋使议和,也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便暂且将他们搁着不理。
赵瑗留下了晚膳又留下了六七日的干粮之后,才悄无声息地溜回了酒肆里。外间的金兵们仍然宿醉未醒,但已经没人在乎这个了。因为整个上京的守军,十个中有八个,都是这般模样……
酒肆中一片寂静,最大的贵宾室里,时不时会传出些许咆哮声。
“燕云十六州?不够!不够!燕云本来就是辽国的土地,被你们宋人强行拿走,现在送给大金也是理所应当。黄河以北都是荒田,你们还想拿这些来搪塞本大王?至少还要再加上两个汴州!哦,本大王听说,你们宋国有条横跨东西的大河,叫做长江!”
“这位大王……”
“本大王的话尚未说完,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陛下,小王以为,为了让宋国安心,可以稍稍放几个人回去,比如宋帝赵构的母亲韦妃。”
“大、大王……”
“是真珠大王,不是大大王!”里头断然一声暴喝,“大大王就在旁边,你眼睛瞎了吗?脖子伸过来,让本大王砍上两刀,切下脑袋来瞧瞧,里头是不是都装满了草!”
“……”
的确,那些家伙的脑子里,基本都装满了草。
居然还想着同金人议和,还在讨论究竟当以黄河为界还是长江为界,可不就是满肚子的草包么?
赵瑗立在屋子外头听了片刻,唤过一位伺候的小伙计,低声问道:“里头主事的,是陛下还是合刺大王?”
“是宗磐大王。”小伙计答道,“合刺大王因为醉酒误事,被陛下训斥了一顿,眼下正在太庙里跪着呢。”上京城不大,皇族们的大事小事,瞬间便传得遍了。
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完颜合刺,居然被吴乞买罚跪太庙?
可真真是……天赐良机。
赵瑗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设法给完颜合刺传了一张小条子,上头只写了一句话:大王身为长子嫡孙,居然不能主持议和大事,真真是被陛下给看轻了。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她便回到酒肆后的卧房里,安安稳稳地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之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整个酒肆里,全乱了。
完颜合刺提着大刀,怒气冲冲地去找完颜宗磐,说是要好好和他比划比划,谁赢了就是金国未来的皇帝。然后,这两家伙真就当着宋国使臣的面,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最终两败俱伤。
他们两个,一个是完颜阿骨打的长子嫡孙,一个是完颜吴乞买的大儿子,手下又都带了无数精兵猛将,谁都有资格在吴乞买之后继承王位。原本这两人只是在私下里死掐,如今在宋国使臣面前的一场架,便将暗地里的矛盾,彻彻底底地挑到了明处。
金国崇尚强者。
可是,假如两个继承人,都很强呢?
吴乞买立刻便开始头痛起来,连议和顾不上,每天只是处理大臣们雪片一样的奏折,便已经焦头烂额。被他丢弃在一边的宋国使臣们费了老大功夫,才得了吴乞买一句准话:先将韦妃送回去,以示金国诚意,再行议和。
韦妃被送出上京的那一日,赵桓脸色暗沉得吓人。
但他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还没等吴乞买处理完宋国的议和使团、儿子与侄子的二虎相争、金国亲贵们求立太子的呼声,下边的州府突然传来了一个令他惊恐万分的消息:粮仓,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陈巴克比的地雷=3=
谢谢坟墓里的猫咪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