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鲜红的梅花,已经在阿滢胸口冉冉绽放。
阿滢冷汗津津,任由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滴的滑落,至少,别人会以为自己是因为疼痛哭出来的。
她疯狂的想,等着瞧吧,等着。
阿滢将自己手指都抓破了。
芍药则将药汁缓缓涂抹在阿滢被烙的伤口上,减轻疼痛。
蓦然,针刺似的痛楚,从伤口泛起了,仿佛要搅得阿滢心口疼。
她猝不及防,愕然一看。
只见一条细细的虫子,居然从胸口的梅花窜入自己身体。
阿滢啊的叫了一声,旋即双手死死的被芍药握住。
“这叫心蛊,是珍贵之物,有了这个,就算中毒也能减缓药性,救你一条命。这么珍贵东西,若不是主人器重,哪里能得到这般恩赐——”
药水抹过的胸口梅花,幻化成淡淡粉色,竟似栩栩如生。
“只不过,这心蛊,需要用药压着,让它安安分分,每天只喝你一点点的血。过些日子,会有人将药给你送来,救你性命。”
“阿滢,可要是没有药,你胸口梅花,便会越来越红,当花瓣儿红得跟血一样,虫子就会窜入了你心里面去了。你乖巧温顺,自然用不着,是不是?”
阿滢呼吸一窒,只能轻轻说了声是。
胸口淡色的梅花,衬托雪白肌肤,竟似有着几分妖异。
她泪水顺着脸颊,轻轻的滑过了尖细的下愕。
芍药心想,阿滢的顺从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自己有本事,让阿滢服服帖帖。总归,替爷驯服了这匹野马。
穿好衣衫,退出了房间,阿滢擦去了面颊上泪水。
蓦然,她漆黑瞳孔,流转了一缕冷漠。
呵,也不过如此。
那个男人收复女人,非得这么暧昧,若即若离。
阿滢慢慢捏紧了擦泪的手帕。
耳边听着初雪不屑的嗓音:“阿滢,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阿滢一惊,以为自己那点忤逆的心思,被初雪看透了。
她忙慌抬头:“初雪姐姐,我不明白——”
初雪只觉得姐姐二字甚是刺耳,她还年轻,可是已经不喜欢别人将自己叫老了。
她只轻轻哼了一声,面色有些不屑。
阿滢忽而就明白了,初雪是有些嫉妒,含酸吃醋。
阿滢内心忽而流转冰雪也似不屑,她稀罕的,自己才不稀罕,甚至恶心得紧。
“爷面前,你就不必故作柔弱,他可不受用。”
阿滢垂眉顺目,当然不会蠢到和初雪发生冲突。
看来自己地位提升了,有资格让初雪感受到不悦了。
正在此刻,芍药恰到好处的柔婉嗓音响起:“初雪,别欺负阿滢了,爷让阿滢随她出去呢。”
芍药一身绿裙盈盈,仿佛家族里的大姐姐,安抚两个不懂事的妹妹。
马车很宽大,阿滢和桐乡侯对坐,也并不觉得挤。
阿滢垂着头,不敢抬起,生恐自己面上神色被人窥见。
芍药撩开了车帘,忽而轻语:“阿滢,到了。”
阿滢抬头,熟悉的叶儿村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短短几日,她忽而内心一阵子的激荡,流转了一股子的酸楚。
她在这里,住了一年,也许是她有记忆里面最好、最幸福的一年。
自己假装流民,来到了这个小村庄,这里的人很好的。
还有阿母——
那时候她才出卖了所有的同伙,又散尽了财帛,好不容易得了个自由身子。
“是个可怜孩子。”
那时候刘寡妇盯着自己,领着阿滢回家,将那只狐狸领回了自己的窝。
她睡在刘寡妇死去女儿的床上,盖着花棉袄。
纵然这几年芜郡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身为最低层百姓,他们日子还是有着几分清苦。刘寡妇养着一个孤女,不过勉强裹腹,让两个人饿不着。
这日子,肯定没有多少。
刘寡妇日子精打细算,更过得紧巴巴的,抠着钱过日子。
阿滢在刘寡妇家住了半个月,才终于吃上了荤腥,沾了肉味。
两碗菜饭,每碗都有几片肉。
猪肉是刘寡妇赶集卖了鸡蛋,小小的切了一条,用荷叶包着回来的。
“阿滢,你这几日帮人浆衣,辛苦了。”
刘寡妇素来冷漠的面颊挤出了一缕笑容,将饭摆在阿滢面前。
肉是阿滢煎的,一碗均了一半。
然而她偷偷的看见了,刘寡妇把她碗里的肉,不动声色均给了阿滢。
以前,老大行骗,阿滢又那么样聪明伶俐,大鱼大肉,也肯定有阿滢一份儿。
可是阿滢借口信佛,从不沾染荤腥,没吃那些好东西。
她知晓自己做作其实没什么用,可是还是坚持。
阿滢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暗暗发誓要对刘寡妇好。
她咬着肉时候,眼眶蓦然发涩。
刘寡妇肯定不知道,这是阿滢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吃肉。
真好吃啊,肉的滋味多美,就这样子在阿滢舌头上泛开。
更重要的是,这碗饭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儿脏东西。
这碗饭是便宜的,可又是阿滢这辈子吃过的最珍贵的饭,也是最美味的。
那时候,阿滢内心激荡了美妙的幸福。
她忍不住想,菩萨还是眷顾自己的,给了自己福气。
现在自己过上了新生活,又可以吃肉,以后自己还会更幸福。
然而曾经的美好,就如烟云水汽,就这样子的消失。
可能自己还是没福气吧,没办法长长久久的占有这份幸福。
慈祥的阿母,那粗糙的手掌轻轻按过自己额头的温暖,终究还是一点点的远远的离开了自己,随风而去。
阿母,你知不知道,阿滢离开了你,真的好委屈。
阿滢被人欺负,羞辱,他们根本不把我当人看,这么折磨我,欺负我。
阿滢甚至有着一股子的冲动,抚摸胸口那朵鲜艳欲滴的梅花。
自己是阿母眼里的宝贝,就算是粗茶淡饭,也像公主一样被人宠。
可是这些人眼里,我就是个牲口,是个畜生。
阿滢内心泛起了浓浓的酸意,她忽而发觉,自己再怎么能忍耐,终究还是个十五的少女。
又或者田野的风轻轻吹拂过阿滢的脸颊时候,她在这样子强烈对比之下,终究有些意难平。
这几天阿滢始终像一根绷紧的弦,可是如今她终于不觉放飞了自己的思绪。
唉,村里的女人虽然有些嘴碎,可终归没有太坏的心眼儿。
她想起了乔家姐姐,乔竹温柔又体贴,给自己做的衣衫料子好针线密,结实又软和,穿着可舒服了。如今桐乡侯给自己换的衣衫虽然精致又漂亮,可是阿滢一点儿都不稀罕。
她还想到了乔三郎。
那个男孩儿,微黑木讷,浓眉大眼,总是痴痴的看着自己。
他总喜欢给自己送东西,送蜂蜜,送掏下来烤熟的鸟蛋。
他对自己,总是千依百顺。
其实如今想想,乔三郎也挺好的,嫁给他也不错。
阿滢甚至觉得,说不定自己如今这般处境,就是上天对自己的责罚。
责罚自己不知足,不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然而这样子的日子,也是再也都回不去了。
正在这时候,阿滢耳边听着初雪一声轻笑,她浑身顿时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