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关上了房间小门,屋里就几个互相认识的人了。
病人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父亲一进去就关心地搂住他。
“孩儿啊,你感觉怎么样,受罪啊,洗那个胃多难受啊。”
孩子面色惨白,被噎得说不出话。
殷英好意提醒:“你搂太紧了。”
男人厌恶地偏过头来:“要你管!”
殷英张了张嘴,耸肩走到后面去。
怀里孩子被抱得眉头之皱,奈何刚洗完胃,那管子拉得嗓子火辣辣地难受,还想吐。
他猛拍着他亲爸。
他亲爸还在咄咄逼人:“你看吧,就是你们害我儿子这么难受的!”
重年和花盼锦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无奈。
“……爸。”
终于,在疼和咽气之间,孩子果断选择疼一点。
他哑着嗓子叫了声,男人赶紧转身。
“诶,儿子啊。”
“是不是吃包子吃的,你别怕啊,我一定替你找回公道。”
孩子在他怀里猛翻了个白眼:“勒着我了。”
他爸僵了一秒,赶紧松开:“哦哦,这,我就是太紧张了,你……你感觉怎么样。”
“你大胆说,爸爸一定给你撑腰。”
孩子咽了咽口水,看了眼站在病床尾端的三个人,看到重年的时候微微睁大眼睛。
重年站在花盼锦和殷英的后面,曲着腿靠在白墙上,戴了副蓝色的口罩,现在拉到下巴处,露出尖俏弧度完美的下颔线。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花盼锦和殷英这种偏成熟的姐姐不太在他们关心的范畴内,所以当病床上这孩子径直略过她们的时候,花盼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重年这种同性别的人,就算长得再好看,这眼神也不该是这样的吧?
孩子靠在床上,迫切地想起来。
“你……你。”
他的嗓子实在疼,说不出长句子来。
花盼锦顺着病床上的视线看向身后的重年。
他的样子是很扎眼,尤其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一改从前软弱娇气的样子,整个人懒散地靠在后面,双手环胸同样懵懵的回看花盼锦的目光。
“你是重年?”
病床上的人喝了点他亲爹送的水,终于能稍微说点句子了。
“昂。”
重年看向病床的年纪不大的孩子,皱眉点头。
“我是你同学。”
重年惊得放下了双手,瞠目:“哈?”
他怎么不记得他有这个同学了,难道是年代太久,他忘了?
“大学同学。”
那孩子坐直,招了招手:“西直市一共就我们两个考取了美院,你排名在我上面,我知道你。”
重年前世都没去上大学,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西直市里唯二录取的两个人。
“嗯,或许吧。”
他站直走近,不是很在意道:“那同学,我问你两个问题。”
那同学似乎很愿意和重年聊天,点头很期待地看着他:“你还会问我问题啊,其实我画得还没你好呢。你那个光处理的……”
“你早上吃的包子什么馅?”
滔滔不绝,满怀期待的同学:“……哈?”
“什么馅。”
重年瞥了眼殷英。
殷英开始记录。
“哦,蟹黄。”
孩子呆呆地回忆了一下,顺着重年的问题就答了。
“知道自己蟹黄过敏吗?”
重年抬了抬下巴,直截了当地问。
“诶,你不是,我孩子怎么可能吃一口蟹黄包子就……”
“知道,我一直虾蟹过敏的。”
那孩子推开他亲爹,仰头:“可我爸他老说多吃吃适应了就不过敏了。”
“嗯,以后别听你爸的,小命要紧。”
重年退后看淡淡瞥了眼殷英:“蟹黄过敏,很严重的程度了,引起低血压昏厥,和琴川没关系。”
他退到最后面,轻描淡写地靠在墙边。
根本来不及辩解的孩子亲爹瞪大眼睛:“你胡说,我儿子就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可能……”
“那你儿子要是被你喂死了你还敢站在这里信誓旦旦地说他只是吃了个包子吗?”
重年转头撇过去,目光寒凉。
花盼锦一瞬间看到了前世那个阴翳孤寒的影子。
她微微蹙眉。
好像是察觉到什么,重年敛下长睫,收了气势:“若是自己的儿子都要利用,那可太让人心寒了。”
男人一瞬间瞳孔巨震,红着脖子哽语:“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利用我儿子了!”
“明明就是你们琴川的东西有问题,你怎么还推到我儿子过敏身上了!”
他像是被冤枉惨了,一下子炸开:“你怕是个没爹疼的,上辈子……”
“爸!”
“你敢!”
那孩子和花盼锦一起出声。
“你敢再说一句,我就能把你扔到琴川河里喝个饱。”
“让你试试我琴川的东西到底有没有问题。”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重年转头看着像是被碰了逆鳞一样的花盼锦,眸光微深。
“你!”
“爸,你别说了。”
床上的人虚弱地背过身去,嘟囔:“如果有问题的话,为什么独独我有问题呢。”
他和爸爸都吃了,店里的其他人也都吃了,如果真有问题,不可能独独他一人昏倒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老爸今天怎么了,一心想要给他同学和他的朋友泼脏水,还要给琴川泼脏水。
“小言!”
男人瞥了眼躺床上的儿子,又恶狠狠瞪了眼重年和花盼锦,坐过去不说话了。
“既然事情明了,那我们走吧。”
殷英拉了一下花盼锦,让她不要那么冲。
花盼锦握了握拳头,负气转身。
重年收回了目光,跟在最后。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床上的人慢慢抬头:“我开学以后可以去找你吗?”
“小言!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
男人和重年不对盘,他儿子却和重年哥俩好,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我都没有什么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去画室。”
他嘟囔着,手紧紧握住被子,不看他爹。
男人僵了一下,欲言又止。
看了眼自己儿子躺在病床上,他忽然眼睛一酸,背过身再也不管了。
听到问话重年停住步子,他侧了半个身子颔首:“当然。”
床上人很开心,重重点了点头。
重年眼见男人没什么激烈反应,又吐出了一句:“如果还想到什么要说的,可以来锦园找我。”
床上的人疑惑地盯着重年看。
坐在他床边的男人背僵了一瞬,机械似地转过来。
重年已经走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了。
“爸,他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瞒着我吗?”
男人皱眉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儿子。”
他给他递了杯水:“喝点水,休息休息。”
“嗯。”
小言喝了水,躺好睡觉。
男人一直等到人睡着才慢慢走出去。
跟着来看戏的几个游客群众早就不见了,连带着重年他们也一个都不在。
护士看到人出来,拿着化验单过来:“结果出来了,你儿子胃里没什么毒素,可疑的就是蟹黄了,这东西容易过敏,他以前晕过吗?”
男人接过化验单:“真的只是蟹黄?”
“嗯?”
护士没懂他的意思:“你拿着去找医生,或者等你儿子醒了一起找。”
她递了单子,想起来什么:“哦,对了,你的费用是结过了是吧,有个人还给你儿子约了个过敏源查询,费用也交了,你有空可以直接带人过去。”
“排查过敏源吗?”
男人紧了紧手:“好,谢谢。”
“不客气。”
护士摆手准备继续忙活。
“护士小姐,等一下。”
男人拿着单子又追上去,小心翼翼的:“是个年纪不大,看起来很白的男生吗?”
护士显然很记得那个缴费的人:“是的,就是他。”
男人抿了抿唇:“好,谢谢。”
昏迷的事情其实很明了了,他自己也知道了是自家儿子本身的原因,但是——
一想到刚才有人对自己说的那事,他就蹙起了眉头越想越不对劲。
那时候慌乱,送小言来医院的时候有人在耳边说起这相似的事。
他说他有同样的遭遇,去年在琴川也是吃到脏东西食物中毒,连救带药的花了好几千块钱,都没人报销。
那时候实在是混乱,导致他一骨碌就偏信这琴川东西不干净。
但是现在想来,在他耳边嘀咕的人也应该是从琴川包子铺一路跟过来的,那既然都食物中过毒了,那还去琴川,再吃一次包子?
有命闲的?
刚才他也是气得狠了,现在冷静下来,他觉得不对劲。
“那会儿那小子说去哪找他?”
男人站在走廊里默了半晌,没想起来。
“回头问下小言。”
快中午的时候,小言睡醒了,胃里也舒坦了很多,他爹陪着他一起去做过敏源测试。
“儿子,你那时候说你没啥朋友,你咋不和我说啊?”
男人看小言没事了,就关心起往日里忽略掉的。
“你天天这控制那控制的,这不准那不行的,晚上没出去聚过餐,周末没一起出去high,人家谁带你。”
小言白着嘴唇吐槽:“而且我天天闷在画室里画画,就跟温室里的花似的,人家都远着我呢,就像这次,自己过个敏你都赖人家,到时候别人真把我磕了碰了,那还不得跟人家拼命。这么一想,没人和我玩不是很正常?”
他爸爸僵了一下:“那,那不是……”
“为我好?”
小言扫了眼他爹:“那你这次可得为我好,别去为难人家了。你知道吗,重年诶!重年!”
他想到什么,很是兴奋:“在西直这么多美术生里,他是第一名,而且,他的成绩在美院里也是排名前几的,他画画超级棒!我的偶像!”
他拉着他爹回病房:“我上回偶然看到的,有个杂志,就那个插图他画的。”
“都能出版了?”
男人还挺稀奇。
“对,刚出来呢,太有寓意了,脱离了普通的画图,感觉有很深的寓意。”
男人接过了手机,翻看的第一眼是那张叫《佑》的画,第二眼看到了那个由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
“怎么样,牛掰不?”
小言捧着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我也能出版个什么画就好了。”
男人看完了整个故事,忽然有点茅塞顿开。
每个人看同一篇故事的看法不同,他觉得,如果一个母亲要为了自己的孩子拿刀去对付自己的丈夫,而她的孩子却躲在身后逃避问题的话,这样的教育也不是很成功的。
他的小言不能这样,他应该自己勇敢地面对外面的风雨,即使会像山茶一样凋谢了叶子,也依旧还能为拿刀的母亲和躲雨的蚂蚁遮挡。
男人欣慰地看着手机里的插画和故事,摸了摸小言的头:“总有一天,你也可以的。儿子,你要好好加油,去了大学,我就不在你身边了,我也再不会逼你吃虾蟹了。”
小言被自家亲爹这突如其来的煽情整害羞了:“嗯,知道了,爸你今天真是一会儿一个样。”
小言的爸爸收回手:“那你还记得你那个同学说去哪里找他吗?爸想去给他道个歉。”
顺便说点自己的猜测。
“哦,记得,锦园。”
小言拉住他爸爸的袖子:“就是琴川那个贼漂亮的园子,我们再外面看过的。”
他做梦都想进去参观,可惜人家不对外开放。
“哦,那个锦园?!”
小言的爸爸恍然大悟,记起来了:“他住里面?”
那可了不得啊。
那么大一个园子,当年得花多少钱建起来的啊。
“我也不知道诶,去锦园写生一直是我们美术生的梦想,我倒不知道有些人就住在里面,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哦。”
小言抱着手机再浏览了一遍重年那画,然后略显惆怅:“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我可以去找他吗?”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老爸。
男人不打算带他去。
他想这是他放手的第一步:“你可以自己去约约看,不是新交的朋友吗?”
小言眼睛一亮:“是哦,重年说可以找他的,开学和现在应该都一样吧?”
他弯了弯唇:“谢谢老爸。”
小言的爸爸摆手:“那我们准备准备,回家吧。”
“好。”
……
从医院出来,祁连开车回公司。
他按了下耳麦:“熊总,办妥了。”
电话里熊赪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就找人去闹吧。”
这事情,越来越好玩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