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叔。”
花盼锦的话没什么语气,但是归叔没继续讲了。
诶。
这锦园虽然是花家几辈子得来的宝藏,但是又何尝不是困住花家儿女的囚笼呢。
三代以来,花盼锦的爷爷选择留在锦园成为了一名画家,花盼锦的母亲固然有腿不良于行的原因,但是她却选择作了一名制皂师,而花盼锦,花家这一代最后一位,不仅为了守护祖上留下的祖宅选择留在琴川,也为了她的母亲选择了制皂这一事业。
归叔时常觉得,花盼锦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
锦园是羁绊,是她一辈子的禁锢。
电话这头的花盼锦觉得自己对归叔有些太过严肃了,她轻笑:“归叔啊,您快来吧,我给您介绍几个新朋友。”
花盼锦以前的朋友不多,都是一直跟着琴川的家庭主妇们混,听到她要给自己介绍朋友,归叔刚才低落的心情终于缓了一点。
他“诶诶”了两声,拉着身边的人快走过去。
挂了电话,花盼锦望了眼从树根处开始腐烂的石榴树,地上花骨朵散落了一片,橙红的小花碎在地上。
花盼锦走过去蹲下,伸手从泥地里捡起。
“诶,都老了。”
树老了要烂根,房子老了要腐烂,人老了要空悲叹。
“不老的,你看这树啊,再种一株就好了嘛。”
跟在身后的三人不是很明白好好一个小姑娘为何这么叹息:“你看着房子啊,都是没人住的原因,这房子没人住,没了生气,就坏的快,我们老家有些人家啊,外出打工,在外面买了房定了居,那房子就坏得可快了。”
“是的,墙都会踏。”
“只要有人住就好了。”
那个叫老铁的中年老人笑起来:“我们三个糙人,来这住住,也不知道算不算人气,反正会比不住人要好些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那晚我们几个来就觉得这房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冷清了,你说这么大的房子,开一间出来给别人拍照参观什么的,多好啊,又热闹又……”
他话还没说完,察觉到花盼锦微冷的目光后慢慢停住。
“瞎说什么呢!”
身边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兄弟那句话不对了,反正眼前这小姑娘目光忽的就冷了下来。
“啊,你要是不想人来吗……?”
老铁不知道有什么不想别人来的,人多了才热闹不是。
他们老家都是以热闹为主,虽然人多了房子会弄乱,但是那不是就为了个开心吗。
想到这,老铁顿悟:“啊,你是怕他们给你弄坏了?”
“这,倒也是个问题。”
老铁不是很懂花盼锦眼神的意思,喋喋不休地说,说到花盼锦皱起眉头。
“老铁!”
他身边的人拽了下他衣摆,锤了一下他。
“唔唔!”
老铁眼睛一瞪,示意他打疼自己了。
“小姑娘,你别介意,我们老铁他,脑子不太灵光。”
同行的人赔笑了两下,花盼锦的眉头才松开些。
“嗯。”
她回过头站起,身后小路尽头,归叔一进带着人进来了。
“小锦。”
“盼锦姐。”
归叔身后跟着归易,他拎着些毛巾,这个天也不用被子,自然小店里也没买到。
“这是家里拿来的,还没用过。”
他举着袋子递过来。
“谢谢小易。”
花盼锦摸了摸他的头。
“上次那个黄色头发的哥哥呢?”
归易还记得他想让自己拍电影,虽说他是想好好学习不搞这些的,但毕竟孩子心性,不自觉得想些这种没接触过的事情。
“他们在琴川河的芦苇荡那边拍摄,小易你可以去看看。”
宫鸿有意选他,想着这几天就要去找个归叔,让小易去看看宫鸿他们的工作环境,看看自己是不是能接受。
“哦哦。”
归易点头,一双虎目带着期盼和好奇。
“去吧。”
归叔回头扬了扬手:“你在这里也没事干。”
“不要,我要帮爷爷的。”
归易摇了摇头。
“去吧,我们这个脏,你别弄脏衣服,你归爷爷还要替你洗。”
跟过来的瓦工和归家还算熟悉,听到小孩子要出去玩玩,也就叫归易出去。
“小孩子就是要劈一点,天天腻在你爷爷跟前做什么,又累又没劲的。”
他笑笑:“不过归易这孩子也是太懂事了,我们家那个,诶。”
他儿子许是太让人头疼,听他的语气就能想象得出,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幸福感和满足溢满了嘴角和眼瞳。
花盼锦微微弯了唇:“您孩子一定是您的骄傲。”
“哪里,就是皮猴子,整天不着家。”
他说着,目光看向花盼锦旁边的三个人。
“这是你的朋友?”
归叔也看到了,他送走了归易转过来,看了眼三个年纪和花盼锦不太像的朋友。
“嗯,想让他们跟您学习一段时间呢,不长,就这个暑假。”
“学习?学习做石匠和木工吗?”
归叔看了眼几个人,心里猜测这是花盼锦从哪找来的几个人。
“嗯,学者修缮一下锦园也好。”
“修缮锦园?您不用我了吗?”
一听是来抢饭碗的,那瓦工一惊,看向几个人的目光都警惕起来。
“害,不是,是……”
花盼锦摆手,她心里在想该怎么解释。
“不是,我们本来就是瓦工。”
“木工我们也会一点。”
“石匠,石匠倒是不太会……”
三个人一人一句:“我不是要抢你的饭碗,我们就是来借住的,帮点忙,下个月就走。”
他们几个知道辛苦打工的钱难赚,所以对别人的警惕也心有所感。
“你不用教,我们说不定还能教你呢。”
不过他们也气不过那人把他们三个防贼一样防,折让他们刚升起的一点自在感都给防没了。
“行了,不教就不教吧,修缮吧。”
花盼锦打断了几个人的攀比,跟归叔带来的指了指:“您知道的,锦园祠堂后面那片是松了不少,有几块前些日子下雨,掉下里好几块瓦,您给再修修。”
她带着一堆人往后走。
“行,这交给我。”
归叔跟在后面,看了眼三人:“你们会瓦工?”
三个人梗着脖子点头:“昂。”
“还会木工?”
“对!”
他们昂首阔步起来。
“呵呵,那不是石匠对吧?”
“哦……”
三个人的头又低下来。
“那就跟我回去学学吧。”
归叔目视前方看路,嘴里说的话叫三人一愣。
“您不怕我没能偷学您的手艺?”
毕竟还是要靠这活赚钱的。
“不用,你们啊,就好好护着这锦园就好了。”
归叔笑笑,迈着小步子跟上前面两人。
“诶!”
三个人惊喜对视一眼,抬步跟上。
“就是这。”
走了一段时间,花盼锦带几人穿过了个石凳,那凳子足有两米长,一米宽,结实得不行,这百年来风吹日晒都没有坏。
晒书台,旧时花盼锦的祖爷爷用来晒藏书阁里的书的。
绕过藏书阁,在偏后面正中间的院子,就是花家的祠堂。
里面供着祖辈上的牌位和族谱。
“啊,这还挺严重了。”
那人绕过去望了眼,地上还有几块碎瓦,被花盼锦扫到了一边,她想着这种瓦是不是还能买到一样的。
“这瓦太老了,若是为了美观些,就需要整体翻新了。”
不然就单独的两块是新瓦,别的却是灰不溜秋的黛瓦,就不是很适合了。
“嗯,安就翻新吧。”
花盼锦也想过,这些年修缮的一块两块,都是打的补丁,补丁多了,便深一块浅一块,跟花猫一样,不太庄重。
“行,那就等他日我订好了,送来再来装。”
他想了下:“其实上次我就想和您说来着,您这屋子确实老了些,有些房子的内墙都……”
“不好意思。”
花盼锦正听着,手机响了,她瞧了眼,是宫鸿。
“我接个电话。”
她走过去一边,滑开了接通建:“喂。”
“盼锦啊,你把我男主角给送来了啊。”
宫鸿有些开心,看到归易就看到他下部剧的希望了。
“嗯,能不能成得看你自己的了。”
花盼锦笑笑:“打电话就为这事?”
“不是,我们在商量着能不能去锦园拍摄呢,我想来想去觉得我们这片子还缺了点点睛之笔,你在锦园里制皂,我们再转一下锦园的场景,拍摄一下你家,这个很关键,毕竟锦园可是让琴川区别于别的古镇的亮点之一啊。”
宫鸿的话还在继续,花盼锦却没了刚才的喜悦。
她不由地停在原地。
她已经记不得这种抵触锦园曝光的情绪是何原因了。
反正从她懂事以来,她就不想让别人来锦园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有很多人来锦园的。
琴川里不少的姑姑婶婶阿公阿婆都会来,他们在园子里聊天,逗母亲和她开心。
后来有一次,母亲叫她一起去拿糕点,她推着母亲出了园子,因为那次来的人多,所以得拿好几碟子吃食,所以她先端两碟去,母亲第二趟再拿。
她就靠在月洞门后,端着绿豆仁酥和凉冰糕,听见园子里的人说。
“你们别说啊,这小阮啊虽然腿瘸了,但是这日子过得是真舒坦。”
“是啊,那老公多帅啊,虽然不太安份但是你瞧瞧她,她不也不得劲嘛,那腿成那样,多扫兴啊。”
“诶呦呦,就是这屋子,可惜了,这么大,就住三个人!”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花盼锦满面惊恐,一转身,母亲已经自己转着轮椅过来了,她腿上放了个碟子,里面是蓝莓山药。
“妈妈。”
花盼锦大声叫了一句,门后的谈话声停了。
阮母愣愣地出神,被花盼锦一句话惊起。
“妈妈,你别多想……”
她皱了皱眉,想抬手掩住自己母亲的耳朵,但是手里还拿着招待客人的吃食,没有手去掩住她母亲的耳朵了。
“小锦。”
阮母微微抬头,眼里无波,嘴角轻轻牵起:“去送吧。”
花盼锦不想去,她嘟着嘴不开心。
“听话,去吧。”
阮母的声音很柔,又柔又轻。
“哼!”
花盼锦剁了剁脚,撇嘴:“她们,她们说你!”
门内的人没得躲了,她们一窝蜂地跑出来,赔礼:“那个,小阮啊,不好意思,我孙子要回来吃饭了。”
“小阮啊,我,我回去做午饭去。”
“我……我衣服还没晾!”
歉倒是没道一个,人却走了大半。
“小锦,去送吧。”
还有的人也是坐立难安,但是碍于这人一下子走完太刻意了,所以硬着头皮坐下了。
“我不要!”
“我不!”
花盼锦脾气一来,怒摔了手上的碟子,指着门内门外准备走的,已经走了的,正走着的人,骂:“你们以后再也不准来我家了!”
“你们滚!”
“小锦!”
阮母没想到花盼锦能说出这话,惊得面色一变。
“呜啊,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那么说你!”
花盼锦哭,一边哭一边捡起地上的糕点扔出去,扔到他们身上。
“你滚,滚开,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小锦!”
阮母着急,她的教养不能允许她说出滚这个字。
所以,着急的阮母一下子从轮椅上扑起,一下子磕到地上。
差点碰到糕点碟子。
“妈!”
“诶,小阮!”
邻里邻居的,说三道四是有,但是也没想过要人家命啊,这一摔,摔得阮母破了相,她闷在房间里呆了一整个星期。
连花盼锦都很少见到她。
她硬闯进去过一次,看到的是母亲对着窗抹眼泪的场景,后来,她就再没进去过了。
母亲坐在轮椅上,从窗边往外看,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天空,偶尔还有飞过的鸟。
她时常对着院外发呆,对着她自己包装好的皂发呆。
阮母每发一次呆,花盼锦就把自己藏得更深一点,把锦园保护得更好一点。
在她看来,锦园是她的乌龟壳,只要缩在里面,别人就进不来,就伤不到她。
所以,这一护着就是这么多年。
她这一辈子,就把自己禁锢在这里了。
即使前世去过可可西里,她也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那里是寒冷的,是空寂的,没有人,也没有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