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没脑子没能力也没风度
周南走进了小接待室，向坐在那里的陈妍等人笑着打着招呼，“陈书记好，张书记，孙县长，陈东同志。”
终归也是县里的重要领导，陈妍虽然对周南怀有某种先入为主的“成见”，但礼节上也不能太过。
下级官员主动要你问好打招呼，你连站都不站起来，起码的礼节都不维持，这不仅仅是让下级难堪的事情，还直接损害了自己作为领导的风度。
因此，陈妍终归还是淡淡笑着起身来跟周南握手寒暄了几句。
张强拍着周南的肩膀，哈哈笑着，“我说周南同志，刚才我和老孙还在说，你这小子是不是跑到香港那种繁华地界去，被资本主义的灯红酒绿给腐蚀了，不想回到咱们这个贫困县了？”
周南微微笑笑，“张书记，其实香港也就那样，巴掌大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如果不是因为要跟几个香港的企业接接头，我早就回来了，没多大意思。”
“对了，张书记，孙县长，我在香港的时候，香港一家投资公司主动找上了我，说他们正好有一个钢铁项目正要想在国内找地方投资，问我们宁山有没有意愿……但是，我考虑到钢铁项目有一定的污染性，也就没有当面答应他。”
张强听了这话，忍不住扼腕叹息，“你说你这个周南同志，有项目送上门来你还拒绝？任何工业项目都有一定的污染程度，这是我们发展经济所必须要付出的一种代价！不发展经济，不上项目，老百姓就穷的要死，光留着蓝天碧水又有啥用？穷得光着腚，冷飕飕地望着蓝天就能当饭吃？”
张强这话有些粗了。如果没有陈妍在场，说了也就说了，但有女领导在场，这话就显得有些不尊重领导的意味。
孙翔干咳了一声。
张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些“语病”，尴尬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陈书记，俺……”
好在陈妍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常在官场上混，跟一群男人蝇营狗苟斗着心机，这点“抵抗力”她还是有的。她摆了摆手笑道，“张强说的倒是实情，发展经济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必然的结果。不要说我们这里，全国任何一个城市和地区，都是如此。”
“相对来说，我们宁南地区的环境质量和资源保护工作在全省来说，还是位居前列的。这当然是我们的成绩，但某种意义上说，这其实又是我们贫穷落后的一种表现。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张强赶紧附和，同时不着痕迹地拍着陈妍的马屁，“对，就是这个理儿。领导就是领导，看问题就是看得深远，说话理论水平就是高！大家听听，陈书记这话多有哲理？嗯？”
张强这种太过明显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马屁让周南听了几乎要笑喷，便借着转身的当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但陈妍却显然愿意听这种话，明知是马屁是逢迎，但就是愿意听。其实换成任何一个领导，也基本上就是这样的。就算不是领导，普通人，也是愿意听好话不愿意听孬话。
孙翔也笑着道，“是啊，周南同志，你不应该拒绝了人家，应该跟人家定下时间来，让他们来咱们县里考察考察，进一步谈谈这个项目。”
周南闻言耸了耸肩，“陈书记，两位领导，我其实也没有把话说死。如果两位领导都同意的话，那我再跟对方电话里联系联系？”
张强连连称好，恨不能催着周南立即打电话去香港联系好。
孙翔却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陈妍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这么久，沉稳的目光从周南从容微笑的脸庞上滑过，心里暗道：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这么说出来，设了一个套让张强往里钻，不想承担责任而已。或者，这本来就是他想要引进来的项目，唯恐张强和孙翔反对，故意以退为进故作姿态。
陈妍倒是猜中了几分。不过，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理解，作为一个从后世穿越过来深知环境污染之危害的穿越者来说，周南是从真心里不愿意上马一些引发污染的工业高耗能项目。这一点，绝对不是矫情。
可是，为了经济发展，他也没有办法。要发展就要付出代价，宁山县这个贫困县要想真正发展起来，必须要上工业项目。没有工业基础，仅仅依靠第三产业，发展就是无源之水。
周南所能做到的，就是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尽最大可能地确保一个发展与环境之间的平衡。
……
……
“最近，我可是听说孟家湾市上了不少工业化工项目，跟咱们相邻的那个天业县，竟然在去年下半年里，连续上了三个化工项目。”
“其他地区的招商引资都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啊。”
“贫困县这顶帽子我们已经戴了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戴下去？”张强微微有些激动，扬着手大声道。
周南笑笑，“张书记，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在抢着申报国家级贫困县呢……有了贫困县这顶帽子，可以争取很多财政补贴啊……中央现在可是有很多专项扶贫资金往下拨款呢！”
张强摇了摇头，“我们不要补贴，指望这种补贴能富起来？能发展城区建设，能提升公共福利，能让老百姓过上小康的生活？不能！”
“陈书记，每一次下乡，看到老区的老百姓过得这么苦，我这心里就难受！我在宁山县七八年了，县委书记也干了五六年，但是一直没有让宁山经济有些起色，我这心里着实羞愧！”
张强叹息着，陈妍笑了笑，“张强同志能有这份心思，就是一个称职的父母官了。贫困地区之所以贫困，经济发展不起来，有着方方面面的因素，这可能需要好几代人的集体努力，才能解决。对于张强同志和县里其他同志的工作，市委是认可的。”
陈东坐在那里心里暗暗冷笑，心道这张强太会演戏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张青天了？一心为老百姓办实事？扯淡的事情，无非是想要政绩赶紧升官离开这个鬼地方罢了。
扯着扯着，话题就扯到了今天下午的会议上，周南听说县委召集的会议，几个工程项目部的人没有重视起来，就顺口接着张强的话说了几句，“张书记，是不是电话通知里没有跟他们说清楚啊……按说不该这样的。”
张强还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在那里的陈东，冷冷一笑，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电话通知了两遍，我再三让接待办的同志跟他们强调，这次会议非常重要，市委领导要亲自出席……但结果呢？这些企业的人太嚣张狂妄了，现在已经不把县委县政府放在眼里了！”
“说到这里，我不能不说两句。县里这几个工程项目的人，依仗着是投资商，处处骄横，来不来就向县里提很过分的条件。动不动就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我认为，这跟周南同志太过纵容有关！”
“没错，我们是一个贫困县，我们需要投资，需要发展经济，但是凡事都有个度，我们招商不是招祖宗，不能像拜菩萨一样敬供着他们，给他们养成这种目无地方党委政府的臭毛病！”
陈东的话里带着很深的情绪。
他的这话一出口，周南愣了，张强和孙翔沉下了脸，陈妍失望地瞥了陈东一眼，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付不起的陈阿斗啊……跟周南比起来，陈东的度量、风度、能力和手腕，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陈妍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陈东这个在县里经营多年的“老领导”不是周南这个外来户和年轻人的对手了。不是周南太“嚣张”，而是陈东太愚蠢了。
不要说事实并非如此，就算是真的这样，这话也不能明着说出口来，尤其是还当着上级领导的面。你这样说，明着是贬低周南，挑周南的毛病，实际上是棍打一大片，把张强和孙翔都一起骂了。
招商引资可是整个县委县政府集体的决策，虽然这几个企业是周南引进来的，但这是周南代表县委县政府的公务行为，不是周南干私活……
人家前期做了这么多的工作，你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要全盘否定了？你有什么资格？你凭什么？你给县里作出过什么贡献？！！！
张强越想越气，如果不是当着陈妍的面，他绝对会当场爆发。
这人没脑子没能力也没风度。孙翔也很不高兴地瞥了陈东一眼，心里对陈东的评价由此瞬间降低到了一个最低处。
周南心里冷笑了一声，神色不变，淡淡道，“实话说啊，陈东同志的话我不认可。县里这几个投资商都是大企业，很规范很有实力的大企业，项目部的人都很有素质。天空集团宁山公司的几个管理人员，最低学历都是本科，还有两个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高层次人才……”
“我说句陈东同志不爱听的话。人家能来县里投资，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帮扶革命老区发展经济的初衷……如果人家看重经济效益，怎么可能来咱们这里投资？……”
“至于说我纵容的，这话就更离谱了。呵呵，陈东同志啊，我们几个在私下里开开玩笑可以，但作为地方党政领导，这种话在外边可是不能乱说的。”
周南轻轻笑了笑，就此打住适可而止，不再说了。毕竟，当着上级领导的面，不好太过让陈东难堪。这样，不但显得县里的领导不团结，还显得个人没有素质。
但陈东对今天下午企业方面的人不给他面子感觉非常憋屈和愤怒，他心里的火气积压到现在，一旦开始发泄，怎么可能止得住？
“哦？照周南同志这么说，这几家企业是来咱们县里做慈善来了？既然如此，还不断地跟县里跟市里要优惠政策干什么？天空集团还提出要三年内免税，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帮扶革命老区，这话说起来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糊弄人的幌子。”
陈东的声音充满着嘲讽。
周南见陈东竟然摆出了一副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的架势，不由心里就升腾起几分真火来。他心道，老子顾全大局不想跟你一般见识，你倒是还蹬鼻子上脸了？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这脸就别要了！
“正是因为我们的投资环境还不成熟，各项基础设施非常落后，所以人家企业为了降低投资成本，避免更大的损失，才提出争取一些优惠政策。这有什么错？况且，招商引资给予企业相当程度的优惠政策，这是惯例，各地都是这样做的，何止是我们宁南和宁山？”
“看来，陈东同志已经忘记了，年前，天空集团为什么宁肯废了这个项目、让这几千万的投资打水漂也要停工走人了。”
“为什么？因为人家继续投资下去，需要不断得往里投入，而回报，起码在三年之中看不到影子。如果不是为了帮扶老区经济发展，作为企业，人家会吃这种亏？人家肯做这种并不赚钱的买卖？”
“三年免税的政策，是县里早就提出来的，当初，张书记和我都在场……”周南冷冷一笑，这时冷着脸的张强突然插话道，“这是我拍板决定的，也在县委常委会上讨论通过。三年免税并不过分。其他地区对引进来的企业终生免税的情况都不少见，何况是三年免税。”
“张书记说的很对，三年免税是常用做法。这三年，对于企业来说，就是艰难的创业期，作为地方政府，我们有责任帮助企业渡过这个难关。况且，这个项目的建设和运营，将会拉动全县经济发展，远的不说，起码能解决几百号人的就业问题！”
“而物流园运营之后，各地商家入驻之后，又将给县里带来多大的税收、货物流和人流消费？我们免了人家三年的税，得到了更多。这笔账，陈东同志不会算？”
“所以，年前在全市经济工作总结大会上，市委冯书记才在讲话里称赞以天空集团为代表的投资商为了帮扶革命老区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马市长也在会议上强调，全市各级党委政府要全心全意为企业服务，为全市经济大发展保驾护航……”
周南话音一转，声音变得极其冷漠，“怎么到了陈东同志的嘴里，这就成了糊弄人呢？拿数千万乃至上亿的资金来糊弄人？我们作为党员领导干部，说话可是要负责任！”
好厉害的周南，几句话就把陈东给绕进来了！张强和孙翔对视了一眼，眸子里都有几分笑意。
而市委副书记陈妍则无力地摇了摇头，望向陈东的目光中更加失望，甚至还悄然多了一丝丝的厌恶。
到了这个份上，陈妍已经无语了。
周南前番已经主动停息战斗，但怎奈这个陈东竟然不识时务还要继续挑起战端，斗便斗吧，又不是人家的对手，话都说不到正点子上去，三两句话就让周南给绕了进来。
陈东心里则一突，知道自己失言了。
对于天空集团，市委领导早有“定性”和正面评价，将之树立为了帮扶革命老区经济发展的典型，《宁南日报》还做过关于天空集团和宁山县市场物流项目的一个专版。如今你这样说，岂不是跟市委、跟市委书记冯伯涛唱反调？
陈东嘴唇哆嗦了一下，一时间无言以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周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向张强和孙翔笑道，“两位领导，我看也不必专门召集开会了，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给各个项目部发一个通知，要求他们做好迎接省委领导视察的准备工作就是了。”
张强犹豫了一下，向陈妍投过请示问询的一瞥，陈妍沉吟了一下，朗声道，“不，还是开一个动员会议比较好。我看这样吧，周南同志熟悉情况，你牵头去调动一下，让企业方面的人抓紧时间赶过来，还有些时间，赶早不赶晚，我们趁早开会传达一下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
陈东的脸骤然变得很难看。
陈妍这样说，就相当于是再一次“剥夺”了他参与这项工作的权力。从赋予推荐他到“免”了他，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这种速度似乎也忒快了……
说完，陈妍抬腕看了看表，“才四点，还有时间。周南同志，你抓紧去落实，我和张强同志、孙翔同志去县委接待处看一看，回来再开会！”
说完，陈妍霍然起身，大步向门外行去。
张强和孙翔赶紧跟上，周南也淡然一笑，随之走了出去。临出门之际，回头来有意无意用清冷的目光扫了陈东一眼，嘴角浮荡着的那一抹居高临下的漠然微笑，让陈东看得几乎要发狂。
空荡荡地接待室里只剩下陈东，站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肩膀头都有些轻微的抖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