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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世界美吗?

对于蓝田县的发展,云昭还是非常满意的,按照他的估计,此时此刻的蓝田县的经济发展状况比大明其余地方超越了五十年不止!

这是他十年的心血。

一想到用了十年时间才把时光追回来了五十年,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喜悦之意。

从现在到他熟悉的世界足足有漫长的四百年。

五十年的时光对于四百年来说并不算多。

而且,他清楚地明白,任何一种新的发展模式在开始的时候总会野蛮生长的,这个时候也是发展速度最快的时候,一旦野蛮发展时期过去了,社会就会向精细化,分工化的方向发展,到了这个时候,发展速度一定会降下来的。

——此生,云昭想要回归熟悉的时代毫无可能!

人人都以为云昭在一心为蓝田县的发展呕心沥血,以为他是在为这个世界上上所有穷苦人努力工作,唯有云昭自己知道,他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里去。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还原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个世界。

蓝田县的大烟囱越来越多,以前的时候只有在玉山脚下有那么一两座,现在不同了,整个蓝田县的大烟囱数量已经接近了惊人的一百座。

每一个大烟囱都没日没夜的向外喷吐着浓烟,这让蓝田县的空气变得不那么好。

不过,好在背靠秦岭,总有一些回流风,裹挟着这里盛产的浓烟去了别的地方。

云昭从来都没有想过环保问题,如果在这个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考虑这个东西,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一个大傻瓜。

在这个时候,对人们生命威胁最大的不是空气中的粉尘以及二氧化硫这些东西,而是饥饿!

向大地贪婪的索要更多的产出,就是云昭现在要做的事情,在被人还没有觉醒的时候,疯狂的向大地攫取,这才是云昭应该做的事情,而这种攫取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尽头可言。

说白了,蓝田县不过是他在这个世界攫取到的第一桶金子。

以后,他会以这第一桶金子向世界索求更多。

贪婪是人类的原罪,云昭何能例外?

世界马上就要发生大变了,在遥远的欧洲,工业化的萌芽已经渐渐破土,再有几年,英国的资产阶级大革命将要开始,这预示着强大的日不落帝国将要横空出世。

而后,当工业化进程真正催动欧洲这辆战车缓缓起步的时候,他们将成为世界之王!

云昭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刮分世界的时候,应该有他参与才对,否则,这个世界将毫无存在的道理。

现代战争即将进入一个新时代,一个钢铁与火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一两场战争的胜负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只要一个国家,或者一方势力有着强大的生产能力,跟广阔的纵深,他几乎是已经处在不败之地。

在蓝田城外,云昭看透了建奴的外强中干,强大如多尔衮,在遇到真正的战争的时候,他一样会退缩。

蓝田县打败一两次不要紧,只要关中还在,只要云昭这些年安置在全国的各种力量还在,他就能组织起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十次对建奴的战争。

即便是全部失败了,那个时候,建奴也将回归他们最原始的生活,而他可以从容地布置对建奴的最后一击。

云昭曾经思索过无数次,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拥有上亿人的大明朝,为何会被一个只有一两百万人的民族征服——这何其的可笑!

所以——一定是大明朝自己出了问题,一定是大明朝自己的政治基础出了问题,一定是大明朝从士大夫到平民百姓一起出了问题。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大明朝的覆灭的原罪,需要全体大明人来背,被满清奴役数百年就是全体大明人为这个错误付出的代价。

云昭不是大明人,他一直自忖为汉人!

大明人这个称谓,不过是汉人在前进路途上用过的一个小名字。

每次来到玉山之巅,云昭的心情都会跌宕起伏,眼前虽然只有一片云海,他的目光却穿过云海看到了整个世界。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钢铁。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铜。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煤炭。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纺织品。

蓝田县更需要海量的粮食与人。

这才是蓝田县称霸世界的基础。

现在,有无数的人在荒山野岭中为蓝田县采矿,有无数的人在为蓝田县种植粮食,有无数的人在为蓝田县纺织,更有无数支商队在为蓝田县奔波,将全天下可用的物资向蓝田县运输。

钱?

这东西在蓝田县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只要蓝田县里屯满了物资,拥有无数的钢铁,不论是赚回来,还是抢回来对蓝田县来说都不是什么难题。

顾炎武与黄宗羲安静的喝着茶,静静的瞅着那个背着手观云海的年轻人,这人不是在装模作样,他是真的全身心的投入到思考中去了,偶尔有一缕轻云从云昭腰畔飘过,就像是给他系上了一条纱带,让他完美的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这世界美吗?”

云昭回过头冲着顾炎武与黄宗羲笑着道。

顾炎武拱手道:“山河美,人不美。”

云昭又把目光落在黄宗羲身上。

黄宗羲拱手道:“世界之美在人不在山河,人若美,虽荒蛮之地亦有雄宏之壮美,人若不美,即便是琼楼玉宇,也如鲍鱼之肆。”

云昭拍拍手道:“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是好是坏,都是我的祖宗留给我的,所以,我想要,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顾炎武皱眉道:“这个世界也有我祖宗一份。”

云昭赞叹道:“说的太好了,确实有你一份。”

顾炎武脸上的寒霜尽去,然后拱手道:“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

故先王弗为之禁。非为弗禁,且从而恤之。建国亲侯,胙土命氏,画井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

县尊以为然否?”

云昭瞅了顾炎武一眼道:“看样子你对理学很不满啊,不过很好,我也不满。

你可以去山西赈灾了。”

顾炎武哑然失笑道:“在下并未投靠蓝田县,县尊何以以上位者发号施令?”

云昭没有回答顾炎武的问话直接道:“银钱一万六千两,粮食两万一千担,救活侯马,闻喜二县灾民,整备好这两县的沟渠,来年收获两季粮食,彻底解决这两县的饥馑之忧,就可以回来了。

从吏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现在就去蓝田县县衙领命去吧。”

顾炎武冷笑连连还要张口说话,云昭霍然转过身盯着顾炎武的眼睛道:“你想要接大任?

想要摇着折扇坐在中军大帐谈笑间让建奴灰飞烟灭?

还是想去扬州,南京的画舫之上与一些妓女被翻红浪?

侯马,闻喜两县乃是蝗灾重灾区,别处只损失了秋粮,唯有这两地损失了已经成熟的夏粮,秋粮自然见不到影子。

那里的百姓正嗷嗷待哺,易子而食的惨状近在眼前。

如果你连救济灾民之心都没有,觉得这项政务是在侮辱你这个大才子,那么,你现在就立刻,马上给我滚出蓝田县,此生休要出现在我十里之内,因为我闻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腐烂味道就会呕吐。”

顾炎武怒不可遏,指着云昭手指乱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昭又瞅着黄宗羲道:“先生想去哪里?临汾如何?哪里局面虽然稍微好一些,却是人口凋敝之地,同样的银钱,同样的粮食,先生能代云昭走一遭吗?”

黄宗羲拱手道:“敢不应命。”

说完话就拖着继续发抖的顾炎武向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瞅着云昭道:“我会带山西土产回来。”

云昭皱眉道:“哪里即便是有土产,也被蝗虫吃光了。”

黄宗羲大笑道:“阳极阴生,阴极阳生,苍天不会把人路阻绝,总会留下一丝活路,这就是遁去的一。”

云昭吧嗒一下嘴巴道:“随先生施展大才,云昭拭目以待,快去吧,快去吧,早去一日就能阻止一些悲惨的事情发生。”

黄宗羲奇怪的道:“你就不问问是什么土产吗?”

云昭摇头道:“有没有土产都要救百姓。”

黄宗羲道:“如此,某家这就去了。”

云昭挥挥手道:“快去,快去……”

黄宗羲与顾炎武走出了老远,顾炎武愤愤的甩开黄宗羲的手道:“竖子无礼!”

黄宗羲笑道:“你都说讨厌理学了,人家直奔事情的根本有什么不对?”

“他驾驭我们如驾驭牛马!”

“那又如何,人家手握大义,你若敢反抗,人家只需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

“某家何惧生死!”

“谁要你的命了,你想想,你若不去救援灾民,这个名声传扬出去,你顾炎武还有何脸面见人?

走吧,我是真的后悔跟你来件这个枭雄,一不小心就被人家当牛马用整整两年。

我才是应该发怒的那个人!”

顾炎武依旧愤怒的道:“即便是他不说,我也准备走一遭山西,我已经给江南诸位老友去了信函,他们正在筹集粮秣,不日就会运到山西,我就是不服气他干嘛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别人都是臭狗屎?

你听听他说的话……不要我靠近他十里,难道我顾炎武身上散发的臭味能够顶风臭十里吗?”

黄宗羲不知道为何笑的前仰后合的,半晌才喘上气来,拍着顾炎武的肩膀道:“忠清贤弟,你若不去侯马,闻喜说不定真的会顶风臭十里!”

顾炎武忽然停下脚步皱眉道:“太冲兄,你前日还说蓝田县不会白白给山西人支援粮食。

云昭为何会如此的慷慨?”

黄宗羲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褪去,皱眉道:“似云昭这等枭雄,要说慷慨,善良那是一句玩笑话。

他们做事必定会有明确的目标,而且,在我们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他的收益一定要大于付出的本钱。

忠清,我们先去蓝田县领了差事,再看看我们的部属,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蓝田县不论想要做什么,都逃不出我们的法眼。”

钱少少磕着西瓜子从小路上走了出来,先是了望一下远去的顾炎武跟黄宗羲,这才来到云昭身边道:“又抓了两个壮劳力?”

云昭笑道:“不错的壮劳力,不会贪渎,不会害民,办事公允,还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出了事情还有一帮好用的故友亲朋可以拉出来顶雷。

是替我们承担责任的绝佳人选。

这样的人太少了,你想想办法,再弄来一些这样的傻蛋,这对我们图谋江南太有用处了。”

钱少少吐掉瓜子皮道:“你用了他们,就要承认他们的故友亲朋,据我所知,他们可都是江南一地的既得利益者,你别现在用的舒坦,把难做的事情留到日后。”

云昭背着手笑道:“左良玉在河南待不住了,他想去东南!”

钱少少道:“左良玉去了东南,那么,李洪基会不会去江南?”

云昭叹息一声道:“这一场大蝗灾,再一次拯救了李洪基。

他原本已经被十路大军压迫在濮阳一带,眼看着就要被孙传庭,洪承畴他们给挤死了,这一场大蝗灾又救了他,左良玉跑了,刘良佐跑了,李洪基的兵马追着刘良佐跑,最后跑进了蝗泛区……你说,李洪基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前期战损的兵马,进了蝗泛区又会成十倍的增长,再想绞杀,没有可能了。

左良玉就是看到了这个状况,才想去江南或者楚地的,他看的清清楚楚,不论是洛阳,还会开封,都完蛋了。”

钱少少丢掉瓜子皮,摸摸口袋,发现刚才吃完了最后一颗瓜子,就摸摸云昭的袖袋,没找见瓜子,就拍拍手道:“我想抽烟。”

云昭摇头道:“我没有烟叶。”

钱少少愤愤的道:“我姐姐每天都要闻我的嘴巴,要是闻见有烟味,她就大哭大闹,你快点把她娶走,别让她来烦我。

另外,我告诉你啊,我不想娶那个大胸脯女人,几天不见,她又变肥了。”

云昭抽抽鼻子道:“这话跟你姐姐说去,跟我说不着,你有胆子就去拒绝。”

钱少少叹口气道:“我不敢!”

云昭白了钱少少一眼道:“要不外派你公干?”

钱少少摇头道:“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必须要在。”

云昭瞅瞅日头对钱少少道:“走吧,卢象升的老母妻儿来了玉山,虽说是我母亲招待,我要随侍在一边的。”

“为什么不把卢象升从牢里救出来?”

云昭叹口气道:“卢象升不愿意……”

蝗灾是一个很坏的消息,这个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这里的粮价就迅速上涨了一倍。

这让居住在京城里的人惊慌起来,天刚刚亮,就有人来到粮店门口排队,希望能早点把手里的铜子换成粮食。

周国萍坐在粮店门口,瞅着密密匝匝的人群,对小伙计道:“卸掉门板,开始做买卖。”

伙计低声嘀咕道:“别家粮店的粮食又上涨了两成,咱们今天调不调价钱啊?”

周国萍道:“我们永远要比比人晚一天调价格。”

伙计发急道:“这样我们会少赚很多钱的。”

周国萍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因为赚钱才来京城开粮店的,我们要的是口碑。”

伙计无奈之下卸掉了门板,店铺外边的人就轰的一声冲进了粮店。

伙计大声喊道:“我们恒通号今日不涨价,粮食供应充足,大家莫要急,都能买到粮食。”

不论伙计怎么说,进到店里的人没一个听他的,只是埋着头往口袋里装粮食。

周国萍看了一会,见太阳已经升高,就回到后宅,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妇人衣衫,厨子老黑提过来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道:“条子肉,白面馍,鲜黄瓜凉拌了一碟子,还装了两壶酒。”

“有鱼吗?”

老黑连忙道:“有,水缸里养着呢,要吃就要现杀,您能等得住吗?”

周国萍道:“那就去做。”

老黑匆匆的走了,周国萍就面对铜镜,打散了先前挽的不满意的发髻,重新一丝不苟的开始打扮自己。

涂脂抹粉一样都不落下,看完弄好的妆容,周国萍瞅着自己那一对翘起来的门牙叹了口气。

她的容貌全部毁在这对门牙上了。

如果没有这对门牙,周国萍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无数次的想要砸掉这一对门牙,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下不了手,不是害怕痛,执掌京城密谍的密谍头子如果说怕痛,这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摸摸这对大牙齿,周国萍还是找来了一截面纱戴上,顿时,铜镜里就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神秘美人儿。

老黑再次来到房间里的时候,周国萍已经梳洗停当,挎上老黑提来的食盒婷婷袅袅的上了一辆马车。

北镇抚司的天牢就在距离粮店两条街外的水西桥边上,这里平时人迹罕至,除过一些犯官的家眷会守在这里等候自家人从这里出来。

不过,从这里出来的人大多是尸体,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周国萍的马车直接驶进了北镇抚司天牢,这里的锦衣卫对这辆马车进出天牢早就不以为意了。

“卢大人身体可好?”

周国萍看着一个锦衣卫番子冷冷的道。

番子低着头道:“大家伙也知晓卢大人冤屈,平日里也没人为难卢大人,他在牢里吃得好睡得好,气色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你们百户呢?别得了一点银钱就得意忘形坏了我的大事。”

“不敢,不敢,王百户这些时间就守在天牢里,东厂来人想要提审卢大人被王百户给顶过去了。”

周国萍放平缓了声音慢慢的道:“把这件事办好了,你们就会调任西安府,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番子闻言大喜,连连感谢,带领着周国萍走进了深邃昏暗的牢房。

才进牢房,就被里面传来的恶臭熏得皱皱鼻子,在无数罪囚渴望的目光中径直走进了监牢最深处。

韩陵山跟卢象升两人正隔着木栅栏下象棋,看样子已经厮杀了许久,目前胜负未分。

周国萍来到两人身边,锦衣卫番子很识趣的端来了一张小桌子,放在两座牢房中间,还端来了清水供两人洗手。

整座监牢里就数这两间牢房干燥,不大的窗户里偶尔还能投进阳光,在这座监牢里,只要住进这两座监舍的人,无一不是锦衣卫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周国萍跪坐在一张蒲团上,布置好了酒菜,抬手示意两人享用。

卢象升也不客气,先是倒了一杯酒匆匆一饮而尽,韩陵山也同样先喝酒,后吃菜。

不论是卢象升,还是韩陵山都不说话,气氛极为压抑,不过两人吃东西的声音倒是充满了韵律感。

周国萍也不说话,主要是卢象升早就跟他们有言在先,只要他们多说劝他离开监牢一句话,以后就不用相见了。

“算算路程,卢氏安人今日应该已经抵达玉山城了。”

周国萍没有劝卢象升离开,只是在直白的告诉他消息。

卢象升点点头,从盘子里取了一块条子肉夹在一个白面馒头里递给隔壁的罪囚道:“安道兄,吃一点东西吧。”

隔壁的罪囚悉悉索索的从稻草上爬过来,取走了白面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您的两位兄弟因为在玉山书院供职,自然获得了蓝田县籍贯,在凤凰山下分到了两百亩的土地,在卢氏安人抵达之前,他们出钱在那里修建了一座院落,整理好了田地,听说种上了秋粮,还圈养了几头猪,一群羊,鸡鸭鹅什么的也都制备了一些。

只要安人带着家眷抵达,就能安家过日子了。”

卢象升低下头沉思片刻道:“很好,那里安静,母亲可以养猪放羊喂鸡,小儿辈可以耕作田土,自食其力还是很好地。

请转告八弟,九弟莫要忘记我卢氏耕读传家,忠孝仁义的家风,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周国萍又道:“天雄军将士们也从固原镇抵达了塞上蓝田城,高杰将军给他们补偿了一年的军饷,已经按照将士们的意愿,命云氏商队把军饷带回了宜兴交给将士们的家眷。

只是阵亡将士的姓名实在是难以搜集整齐,无法安置,这一点还需要卢先生大力协助。

免得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无法获得应有的补偿。”

卢象升茫然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哽咽着道:“我记不得那么多的名字……”

韩陵山瞅了卢象升一眼,嘿嘿一笑,继续低着头猛吃猛喝。

卢象升看了韩陵山一眼道:“册簿被接受天雄军的混账给毁掉了,难道说你有法子?”

韩陵山笑道:“自然有法子,你要不要听?”

卢象升叹口气道:“请你当我的大状师,你就害得我满门被抄斩,在听你一次,岂不是要害得我死无葬身之地?”

韩陵山笑道:“你的刑罚是腰斩!落个全尸都不可能,还说什么死无葬身之地。”

卢象升反唇相讥道:“你是寸磔,比我还要凄惨。”

韩陵山笑道:“要是我家县尊给我定下这样的刑罚,我一定会被吓得魂飞天外,大明三司给我下的这种刑罚,当不得真。”

“你们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

卢象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帝的旨意如今很难出紫禁城,大明内阁的命令很难出京师,也就是说,只要出了京师,我韩陵山哪里去不得?

李洪基脱出大明布下的天罗地网,声势比以往更大,现如今正在厉兵秣马,下一个劫掠的目标便是洛阳城。”

卢象升道:“不可能,孙传庭,跟洪承畴在,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局面。”

韩陵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风干的足足有寸半长的蝗虫递给了卢象升道:“山西,河南,河北蝗灾!”

卢象升仅仅看了一眼那只黄褐色的大蝗虫,眼中就有泪水缓缓落下,难过的转过头去,轻轻地拍着栏杆道:“这老天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肯留给大明。”

韩陵山继续道:“原本十路大军围剿李洪基,濮阳大战,洪承畴击败了李洪基麾下大将刘宗敏,孙传庭在当阳山击败了李洪基麾下大将李锦,加上熊文灿,王家帧的江南兵马襄助,此时的李洪基已经插翅难逃。

可惜,就在此时,起了蝗灾,阻挡李洪基退往山西,河南北部的左良玉,刘良佐两人跑了……嘿嘿嘿……”

“跑了?”

卢象升怪叫一声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的瞅着周国萍,想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更加准确的消息。

周国萍给卢象升倒了一杯酒肯定的点头道:“跑了!不管他们两个跑了,猛如虎也跑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奇怪了,跑路的人朝廷在温言劝慰,没跑的人比如熊文灿,王家帧人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倒是作战最得力的洪承畴,孙传庭两个人倒霉了,听说朝廷准备要数罪并罚。

卢公安心等着,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两位可能要进来陪你坐牢,如果他们跟拥兵百万的李洪基作战失败,估计今年秋后问斩的时候,你们三个可以结伴而行。”

卢象升瞅着一脸怪笑的韩陵山道:“陛下如何能这样做,岂不是寒了作战将士们的心?”

韩陵山道:“寒了将士们的心?你想想戚家军的遭遇,再想想辽东,再想想九边,再想想你天雄军,你们被朝廷弄得生死两难的时候,谁在乎了?

皇帝寸磔魏忠贤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处斩袁崇焕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皇帝处斩杨鹤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等你被腰斩的时候百姓一样夹道欢呼,就是我名声不彰,效果可能不好,不过呢,我如果被锁在囚车里的时候再高歌一曲,百姓的欢呼声可能会更大……

我告诉你啊,只要是官员被处斩,百姓都会夹道欢呼的,这就是京城百姓的道理。

他们恨你们!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妖风,但凡是官员,就一定是吸取民脂民膏的坏蛋,只要钱没有落进百姓的口袋,被官员给花掉了,就通通该死。

卢公,魏忠贤那些人也就罢了,做这样的官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就是一种羞辱。

如果你在就义的时候,能吟诵《正气歌》名传四海也就罢了,不枉为家国天下操心一场。

可惜,到了你不会有一个好结果的,你死了,就像是死了一条狗,没人在意,大家很快就会把你忘记。

对了,告诉你啊,你救回来的百姓被朝廷就近安置在了河北跟山西,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追随李洪基来要你们的命!”

卢象升呆滞的坐在地上,喝了一壶酒之后微笑道:“吾养吾浩然之气就是了。”

韩陵山嘿嘿一笑,一扬脖子把剩下的酒喝的精光,然后就倒在厚厚的稻草上,不一会就起了鼾声。

周国萍见卢象升沉默不语,就笑道:“先生可有家书需要小女子传递出去?”

卢象升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周国萍道:“劳烦交于拙荆之手。“

周国萍庄重的接过那封与妻书,藏在袖子里,就收拾了食盒,告辞离开。

卢象升回到牢房深处面壁而坐,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如同老僧坐禅。

周国萍起身往回走,路过卢象升隔壁监牢的时候,若有如无的哼了一声,那个刚刚吃完卢象升赠与的肉镆镆的官员的身体就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渴望的看着周国萍。

周国萍的眼神冷酷而无情,那个官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就重新倒在地上。

周国萍离开了,韩陵山在呼呼大睡,卢象升在盘膝面壁,一个被锦衣卫用鞭子抽的烂糟糟的家伙,却把眼睛死死的盯在卢象升的身上。

他深深地知道,想要活命,就要劝的卢象升愿意离开这座恐怖的黑牢房。

孙国信面对高坐在白骆驼雕像上的佛像虔诚的诵经。

“吉祥宝帐怙主赞

八思巴大师造

示现凶猛忿怒罗刹主依菩提心善调暴恶众

三重城邑怖畏威德尊忿怒尊前我今恭赞礼

黑色矮壮具足盛威光右持钩刀降服凶恶众

左托颅器怒血遍充满首曼尊前我今恭赞礼

盛怒双足振踏地动摇可畏大笑声震须弥山

誓具违犯悲念令还净三昧耶尊我今恭赞礼……

后金汗国天聪八年,天聪汗爱新觉罗·皇太极征服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林丹汗败走大草滩,墨尔根喇嘛携蒙古至宝玛哈噶喇金佛和金字大藏经前往盛京。

金佛以白骆驼驮载,行至盛京西效三里老槐树下时,白驼溘逝。

墨尔根喇嘛认为此处为“生根”之所,遂奏请建立玛哈噶喇佛楼。

皇太极亦认为“有护法不可无大圣,有大圣不可无护法”。

遂敕建护法楼以为供祀。

只是金佛意愿不宁,玛哈噶喇金佛抵达盛京之后,不肯留驻大殿,每当夜晚,玛哈噶喇金佛驭祥云飞至大殿耸脊,面向东方,望日而出。

次日清晨但见金佛驻于大殿西侧。

在深有慧根的小喇嘛莫日根的建议下,在位于大殿西侧重新修建了一栋二层式阁殿式建筑,用来供置玛哈噶喇金佛的护法楼。

金佛供奉于二楼,面朝东方目迎朝霞。

至此,金佛再无逃遁之意。

做完早课的孙国信木然的瞅瞅高居其上的金佛,合十双手施礼之后,就回到禅房,取出一个硕大的青铜钵盂,扶着一根长长的方便铲,走出了莲花净土实胜寺。

他一路诵经,一路掩埋路上遇到的所有尸体,从人的尸体直到昆虫尸体无所不埋。

每埋葬一具尸体,他都会颂念一遍《往生咒》送这些亡灵早归极乐世界。

走了十余里路,孙国信便到了盛京。

每次进入盛京,孙国信都忍不住要鄙薄一下这个破烂的地方。

大明人都以为满清的盛京会是一个盛大的都邑,即便是比不上北京,南京的繁盛,至少要比西安城好一些。

事实与想象间的差距实在是太远了。

孙国信安步当车缓缓走进了盛京,守在城门边上的满清军卒无不朝这个年轻还有些丑陋的喇嘛施礼。

孙国信抬手在每个人的手上抚摸过一遍之后,他的钵盂里就装满了碎银子。

这里的人都知道玛哈噶喇金佛就是因为这个少年喇嘛才肯安心的留在盛京皇寺中的。

穿过乱石堆砌的城门,孙国信就来到了盛京城的主街上,这里满是乞丐,乞丐们见到孙国信来了,纷纷跪地磕头口称佛爷。

乞丐中有老人,有妇人,也有一些孩童,中间满人很少,最多的却是蒙古人跟汉人。

这些人都是失去了劳动力之后被主人抛弃的奴隶。

孙国信将钵盂里面的碎银子跟一个汉人店铺老板换了很多食物,堆积在一起,诵经之后,就对这些乞丐道:“没有因果,没有罪孽,可以食用了。”

这些乞丐已经很习惯这样的过程了,排着队一人取走一点可以果腹的食物,没有人多拿,保证没人都能有一点食物。

这一幕如今早就成了盛京城中的一景。

孙国信见每个人都分到了食物,就颂念一声佛号,就端着钵盂沿街化缘,每家只要一点,知道讨要了足够自己吃的,就找一处阳光充足之地净手之后,默默地进食。

这是他苦修的一部分,也是墨尔根大喇嘛给他布置的课业,他需要救助那些乞丐三千次,才能积攒够功德,从而进一步苦修。

一群战马从孙国信的身边驶过,马蹄扬起了灰尘,灰尘落在钵盂上,孙国信不为尘土所动,依旧一口口的吃着自己的食物。

“吁!”

有人勒住了战马缰绳,一个粗壮的满人跳下战马,来到孙国信身边道:“小喇嘛,你就不知道躲一躲吗?”

孙国信抬头笑了一下道:“阳光,雨露,是佛祖的馈赠,尘土也是佛祖的馈赠,对我而言,这都是一样的,善男子不必愧疚。”

满人听孙国信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话,就对身边的人道:“这是一个蒙古喇嘛。”

孙国信有用满语道:“我只是一个喇嘛。”

满人得意的对周边从人道:“即便是喇嘛,也要学我满人的话!”

说罢就随手丢给孙国信一枚金币道:“小喇嘛,你让我开心,赏赐给你了。”

孙国信皱眉瞅着被这个家伙丢进钵盂里的金币,就用筷子夹着金币丢了出去,继续埋头吃自己的饭。

满人怒了,提起鞭子正要狠狠地抽下去,就听有人道:“多铎,莫要失礼。”

多铎的鞭子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收场。

孙国信叹口气道:“善男子还是把鞭子抽在我身上吧,这是我的罪孽。”

多尔衮从后面走过来,双手合十道:“喇嘛何出此言?”

孙国信双手合十还礼道:“善男子的怒气因我而起,如果我不能消弭他的怒气,他就会把怒气发泄在别人身上,与其留下这一段因果,不如让鞭子落在我身上,好了结这段因果。”

多尔衮轻咦一声道:“你是皇寺里的喇嘛,你叫什么名字?”

孙国信施礼道:“我叫莫日根。”

多尔衮看着孙国信摇摇头道:“你有些像明人!”

孙国信道:“臭皮囊一具,像谁不像谁有何意义?善男子即便是说我像狗,像狼,像草原上的牛羊又有什么分别呢?”

多尔衮闻言笑了,施礼道:“喇嘛说得对,是我们兄弟失礼了。”

说完话,就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珊瑚珠放在孙国信的手上,孙国信不胜欢喜,朝多尔衮施礼道:“多谢善男子,明日,有更多的人可以饱餐一顿了。”

“你要把我兄长赏赐的宝物卖掉?”多铎不知怎么的怒气又起。

孙国信笑的灿烂,露出一嘴的白牙对多尔衮道:“你会得到善念的,我保证。”

多尔衮哈哈大笑,牵着多铎离去,大声对孙国信道:“小喇嘛,你如果化不到足够的食物,可以来我府上化缘,定不教你失望。”

孙国信用同样大的声音道:“不能太便宜你一个人,善念是个好东西,只有一个人拥有,那是没用的。”

远去的多尔衮听到了孙国信的话,远远地挑起了大拇指,表示严重同意孙国信的话。

多尔衮走了,孙国信继续坐在阳光里吃饭,这一次,他吃的真的很愉快,有了多尔衮背书,他就能干更多的事情了。

他决定远离多铎,这个人太蠢,多尔衮会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的……从谁那里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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