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阳,吴府。
院中四处挂满白布,中间摆着一口棺材,里面放着小姐吴韵儿的尸体。
唢呐呜咽,泣声四起。
吴庸请来了大悲寺的高僧,来为女儿念经颂法,愿其能顺利入轮回,转世投胎到好人家。
作为后娘的赵娘子,倚靠在门边,看着院中忙碌而悲伤的众人,只觉得好笑。
此时只听一阵喧哗,却是有人大步流星闯进了灵堂。
疲惫的吴庸抬头一看,便看到了伟岸挺拔的李云霄。
“李小缉,你这是?”他停顿了一下,哀叹一声,“我早说过,等女儿的后事办完,我便会向朝廷请罪。”
他以为李云霄是来追究他害死杨大年的事。
李云霄摇了摇头:“我并非为此而来。”
“那李小缉是来吊丧的?”
吴庸此话方说出口,心里便盘算了一下,不等李云霄回答,便自己否定了。
李云霄眼眸没有波澜地道:“我是来验尸的。”
听到这话,吴庸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盯着李云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按大昭的风俗传统,尸体入了棺材,念了往生经后,再开棺会让亡灵散逸,乃是大忌。
“验尸。”李云霄神色镇定,又重复了一遍。
吴庸又看了看李云霄身后的范达。
范达和他是老相识,现如今提出这种要求,范达也觉得有点过分,于是把视线一转,不敢与吴庸直视。
吴庸气得涨红了脸,用枯瘦的手指了指李云霄:“这案子已经结了,我要让女儿入土为安,你这时候来验尸,是存心找我吴庸的不痛快是不是?”
此言一出,吴府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吹唢呐的放下了唢呐,哭泣的也止住了哭泣声。
只有大悲寺的高僧还稳如泰山,不受外界干扰,继续念经。
吴府院内,往生经的梵音在回荡。
李云霄和吴庸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让步。
眼看局面如此,范达暗自感叹:这位李小缉办案是把好手,但人情世故却差了一截。
他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吴大人,我知道要开棺验尸,犯了忌讳,但这案子还有蹊跷,不开棺便无法查明真相。”
“蹊跷?什么蹊跷?”吴庸双手负在身后,站到了棺材之前,将其挡住,“你们有蹊跷可以去别处调查,不准打扰我女儿的清静。”
吴韵儿是他心爱的女儿,若不是遭遇到这次劫难,他便要将吴韵儿许配给侍郎郑大人。
郑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些,有五十多岁,但老成持重,身居高位,深得天后的器重,女儿嫁给他,荣华富贵自不用说。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侍郎夫人的福分女儿是无缘消受了,可这最后的一程,他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走好。
李云霄一字一字地道:“棺材里躺着的不是你女儿。”
此话一出,吴府上下一片哗然。
吴庸先是诧异,随即惊恐地盯着李云霄,用颤抖而嘶哑的声音道:“你说什么?”
此时他将信将疑,心中又忧又喜。
忧的是这棺材里躺的不是自己的女儿,那吴韵儿哪里去了?
喜的是如果这尸体不是女儿的,也许她还活于人世。
李云霄分析道:“因为吴小姐是在十王殿前消失的,所以当十王殿前出现穿着吴小姐衣物的无头女尸时,我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尸体是吴小姐的。”
吴庸激动地问:“难道不是吗?”
李云霄摇头:“我们落进了凶手设下的陷阱了。而且不仅这尸体不是吴小姐的,连那头骨也不是。”
他把目光落在范达身上。
范达知道李云霄是要让自己来转述了,便将长安周十娘换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庸。
吴庸听完这话,怔然了许久。
“这鬼物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夺走了我女儿的头颅。”他作为御史,心思缜密,又问李云霄,“你为何说这无头尸也不是我女儿的?”
按理说,头被鬼物夺走,尸体应该还在才对。
李云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吴御史,不知吴小姐的贴身丫鬟现在何处?”
“她?”对于一个下人,吴庸并不会留意,他转而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回答道:“上回老爷怀疑是那个丫鬟偷了小姐的金银首饰,便让小的把她关起来,现在还在柴房里。”
不知不觉当中,吴庸已经越来越信任李云霄了。
他对管家下令:“把她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管家带着那位丫鬟过来了。
她的身上伤痕累累,衣服上还带着清晰可见的血迹,看来这几日吴府没少对她毒打。
此时她见自己被拉到了吴庸面前,以为又要来追究百宝箱里金银首饰的事,连忙跪下来,对着吴庸磕头。
“老爷,我真的没有偷小姐的首饰,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声泪俱下,愁容凄苦,不像是在撒谎。
李云霄走到了她身旁,问道:“我问你,你平日伺候小姐,她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没有?”
丫鬟不知道李云霄问这个做什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小姐的后背有块拇指长的胎记,她因为此,还一直很烦恼,担心会被将来夫家嫌弃。”
听到这,吴庸便明白了李云霄开棺验尸的目的所在。
“吴御史,你看?”范达见吴庸态度缓和下来,试探地问。
这棺材中的毕竟是他心爱的女儿。
吴庸犹豫了良久,又用恳求的语气对李云霄说道:“我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事。能不能告诉我,你有几成把握?”
李云霄目光坚定地道:“我和范总缉以身上的锦衣担保。”
范达听了这话,猛一愣神,说道:“喂,李小缉……”
李云霄见吴庸还在踟蹰,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过吴御史,仵作当时在验尸的时候发现,这具无头尸已经不是处子之身。”
吴庸听到这话,几乎就要站不稳了,管家忙上前扶住他。
院中的人也都小声议论起来。
这涉及到吴韵儿的清白名声。
如果吴庸还不肯开棺验尸,就只能默认无头女尸是吴韵儿的。
如此两难的局面,让吴庸不得不开棺,以还女儿名声。
他颓唐地长叹一口气,用那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材,用低微的声音道:“开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