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小了起来,洪承畴忽然感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洪承畴暗自忖道:不贪墨军饷之人,便不是自己一路人,若是辽东有这么一个巡按的话,很多事情就要调整做法了……
洪承畴整个人是正襟危坐的,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一袭崭新的官府毕挺地罩着他收效的身去,也罩着他那颗开始发颤的心,使他的心声半点都没有流露到外表来。
但是,他内心深处的思维,对他自己来说却是雪亮的,直接的,无须隐藏……
“张力竟然有如此能耐,而且还谋了个辽东巡按之职,监察全辽呀!以后,真得多费几分心思在他身上了!”
一边想着,洪承畴的冷汗汩汩而流,湿透了他整层的里衣.。
洪承畴微微叹了口气,自己并非不学无术之徒,早年寒微时也曾下苦功读书,对于读书人所讲究的理想、抱负、原则,那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对于所谓“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更了然于胸,而一般以“君子”自居的人,抱着自以为是的“嫉恶如仇”原则,对他们心中的“小人”赶尽杀绝的做法,自己也是见惯不惊了。
眼下朝廷衮衮诸公,也只有这种伪“君子”了!
那种为国为民,大公无私的真君子,大明朝二百余年,恐怕也只有永乐朝开始历仕四朝的的“三杨”了吧?
杨士奇有学行,杨荣有才识,杨溥有雅操,三人都是真君子。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愿意做个流芳百世的真君子呢?
但是,做了真君子,自己现在的这身功名富贵又将从何处得来呢?
蓟辽总督的高官,万千的夹菜,这些,不用手段怎么可能得到?选择做真君子。又怎能得到呢?
虽然人生在世,某些状况是无法选择的,身不由己的,但是人品的高下却是可以由自己选择的--要做真君子或是伪君子。根本就是在一念之间而已!
然则,这种选择,又是何等的艰难!
当初自己面临选择的时候,也曾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不过,答案很快便决定了。而且自己相信。做了眼下这种选择,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童年时全家三餐不继,全靠乡绅救济的惨状时,自己当初的选择就一定没有错!
洪承畴难得地思考起了人生,因为他发现自己一个堂堂正二品的蓟辽总督,恐怕还比不过眼前站在雨中傲然而立的张力!
恐怕张力此子前途无量,假以时日,必会流芳百世,犹如当年戚少保之风采!
一想到“流芳百世”。洪承畴瞥了一眼张力,不由得有些嫉妒起来!
他才不到二十就高中探花,成了内阁次辅周延儒的门生弟子。可是自己呢?“流芳百世”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是个看不见的,虚幻的梦想,一点也无助于解决自己当初的穷困潦倒……
洪承畴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唔,张力乃是运气太好,少年得志呀!
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自己的少年时代。是怎样一边忍饥挨饿,一边发奋苦读,咬牙切齿地立誓要出人头地--
“功名富贵……富贵功名……”
洪承畴似乎听到自己的心中在呐喊,要攫取功名富贵的**是那样的强烈。强烈到在多年后的今日仍然会从心底升起这个声音,仍然会刺痛自己的心田!
“不计任何手段,一定要得到功名富贵!”
洪承畴倏地睁开了微眯的眼睛,细小狭长的眼眶中立刻射出了两道锐利得如鹰隼般的眼光,冷冷地盯着前方校场上的人影。
张力仍然笔直地站立在雨中主持点校大典,他那英挺的身躯在大号油纸伞遮雨下的洪承畴眼中看来。其实只是一个小黑点,但却渐渐成为洪承畴心中越来越大的阴影了。
这个人不吃空饷,恐怕就是真君子了吧?
哼哼,真君子?
本朝的真君子们,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还是“真小人”有前途些,内阁首辅温体仁显然被东林党视为“小人”,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张力乃是周延儒的学生,那便是与首辅温体仁不死不休的局面。眼下温大人对自己颇为友善,看来还得小心应对这个张力才是!
别看自己官儿比张力大了无数倍,可是大明官场讲究个“大小相制”,巡按这种芝麻官权力极大,正好可以吃掉自己这个总督。
确如洪承畴所想的那样,巡按与总督,正有如后世那斗兽棋,小老鼠可以吃掉大象一般。任你官职再大,纪委的官儿总是能让“大佬”们谈之色变。
雨势愈发小了,到最后这一场大雨终于停了下来。
张力并不知道不远处的洪承畴心中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今日操典的目的,主要还是提振军心。至于洪承畴突然前来核对兵员数量,那就附带着让他看看吧。
今日的点校操典,张力也是留了心眼的。自生火铳一律没有带出来,兵卒们主要以携带冷兵器为主。操典不比实战,正如后世的阅兵,体现军心和纪律才是第一位的。
点校大典结束之后,张力与洪承畴亲切地“交流”了意见,洪承畴并没有说什么有营养的话,张力自然也是打着哈哈应付一番。
张力和洪承畴都各怀心事,而洪承畴在团山堡短暂停留之后,很快就离开,返回了蓟镇。
张力自然是将总督大人送出了团山堡二里地,以示礼数周全。
此刻看着洪承畴的马车队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张力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这位洪大人可是崇祯朝的大红人,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他不比东林党人,那些人只会扯淡,对兵事一窍不通。洪承畴可不一样,他对建奴战绩虽然不咋的,不过打李自成和张献忠那是相当给力的……
站在张力身后的高元良,看着有些走神的张力,小声地道:“大人,这位洪总督--”
张力回过神来,沉吟良久之后,淡淡地道:“我说过,他日吾必手刃之!”
高元良眼睛立刻深邃了起来,难道张大人与洪总督有仇?没听说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