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意从小就是个招人喜欢的、乖巧的孩子。他皮肤白、眼睛大、虎头虎脑,总是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他容易受惊,特别喜欢被爸爸妈妈抱着。
头两年,家里的气氛还是挺好的。因为多了这个小生命,许多矛盾暂时被掩盖。妈妈许梅茵每天早出晚归,非常忙。大多数时候,是父亲王良伟照顾他。父亲把他照顾得很不错,但有时候,夫妻俩还是忍不住吵架。王鹏意经常被吓得哇哇大哭,被丢在床上,没人管。
再大点,王鹏意会看人脸色了,也会模仿。五、六岁的孩子,会在许梅茵骂王良伟时,突然露出张冷脸,跟着骂道:“窝囊废、吃软饭、没个男人的样子!”王良伟勃然变色,拎起这小子想打,却被许梅茵拦住。
许梅茵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儿子哪句话说错了?这么小的孩子都懂得是非!”她抱着王鹏意进屋,在他脸上亲一口,说:“好儿子,我的好儿子,那就是个窝囊废,骂得没错!以后千万听妈妈的话,不要像他!”
王鹏意用力点头,因为终于取悦了严厉的母亲,甜甜的笑了。
然而王鹏意的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母亲无疑是爱他的,这份寄托了所有希望的爱,意味着更加严厉的管教和束缚。上小学的王鹏意,每天上下学的时间都是规定死的,如果15分钟内他没到家用座机打给母亲,就会被记下一笔——周末多做一张卷子。许梅茵是小学的金牌教师,每天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王鹏意还必须完成她制定的学习计划。中午吃饭时间只有15分钟,其他时间拿来听读英语。
王良伟试图阻止过:“他还小,中午就让他好好休息,玩一玩或者午睡。”王鹏意期望地望向母亲,母亲一下子就沉了脸:“你知不知道名牌小学的孩子,新概念英语第二册都学完了?你知不知道XX中学的学生中午吃饭10分钟都在背单词?咱们家无权无势,他不努力将来怎么办?像你这样吗?靠女人养!”
王良伟一下子就没话了,黑着脸走出家门,再没看儿子一眼。
许梅茵又扭头看儿子,王鹏意吓得马上低头,做卷子。见他这么老实听话,许梅茵心中才满意,回自己房间批改试卷了。
王鹏意终于做完了她布置的所有作业,抬起头,望着空空荡荡的客厅,心里就跟塞了块被水浸湿的木头,潮潮的,硌着。
那块木头在心里硌了好些年,慢慢的,他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小学阶段,王鹏意是老师眼中的模范学生,是所有同学都喜欢的孩子。他成绩好,长得有点帅,性格总是温温和和的,乐于助人,善解人意。
直至六年级某一天,同桌弄翻了他的墨水,把试卷弄脏一大片。同桌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
王鹏意盯着污渍渐渐晕开的试卷,突然间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猛地推倒桌子,拎起同桌的衣领,暴吼道:“想死吗你!杂种!”
同桌都被吓傻了,呆呆站着不敢动。旁边的同学们也都吓坏了,还没来得及劝阻,王鹏意已一拳狠狠砸在同桌脸上。同桌被打倒在地,王鹏意尤不解恨,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同桌很快满脸的血。整个教室都乱了,一时竟没人敢去拉王鹏意。某个瞬间,王鹏意抬头,看到一张张惊恐的脸,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得意。
直至老师闻讯赶来。
被叫家长那一刻,王鹏意吓得全身发抖、面无人色。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白担心了。许梅茵一走进办公室,得知儿子没事,松了口气,就和对方对骂起来。
“你……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是你儿子把我儿子打成这样!”
“许老师,确实是王鹏意先动手的!”
“谁不讲理了,谁不讲理了!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我儿子性子软就想占便宜!我儿子什么人我不知道?他最讲道理了,最团结同学了,一定是你儿子先干了什么,欺人太甚,他这么老实的人,才会忍无可忍!”
“亏你还是当老师的,这么蛮横!”
“我怎么就蛮横了!我儿子年年考第一,年年三好学生,你儿子呢?配给我儿子提鞋吗?当然不会是我儿子的错!”
……
这个事件,以王鹏意家赔偿对方2000元、王鹏意在家休半个月“病假”告终。因为半个月后就是小升初考试,所以这件事,成为王鹏意小学生涯的句点。至于许梅茵,在被校长口头批评后,依然是毕业班重点班级的金牌班主任。
之后,王鹏意带着一份完美的成绩单和毫无污点的毕业报告书,进入市里最好的初中。
也是在他读初中时,父亲王良伟听了哥们儿建议,打算学人家在山上开一个小采石厂,放手一搏。那时候在山里买块地和一些二手设备,花不了几个钱。许梅茵虽然半信半疑,觉得王良伟烂泥扶不上墙。但她去打听了一下,很多人干这个都挣钱了。于是,她还是拿出积蓄,给了王良伟。
一开始,王良伟是很春风得意的,他请了几个工人,成了别人口里的“王厂长”、“王总”。王鹏意也对厂里的一切很感兴趣,他喜欢山,喜欢风,喜欢石头,也喜欢那些设备。只不过,升入初中的他,比小学更忙更累,一周七天昏天暗地不得喘息。也只有偶尔,他才能来这里。采石厂也成为少年心中最渴望去的秘密乐园。
最初几个月,王良伟是赚到了一些钱的,那段时间,许梅茵对他也多了一些好脸色。好景不长,当年,政府出台环境保护新政策,不符合环保标准、管理不规范的小厂,一律关停。
原来所谓的赚钱良机,不过是别人迫不及待丢掉的烫手山芋。无知、冒进和那一点小市民的贪心,一下子掏空这个家庭的大半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