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锦头顶上方的大洞竟似也承受不住那可怕的天降神威,开始崩塌,如同被打破的琉璃一般,化作了一片片晶莹的碎片,隔绝在外的湖水趁势奔涌而下。
洪锦在水中翻滚挣扎,当胸中的最后一口气也被消耗一空后,黑暗彻底笼罩了他的双眼,神智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山涧之中,奔腾的浊浪突然间射出一道金光,嗖得一声,破水而出,半空中出现一道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黄色符纸。
这张黄色符纸宛如透明,上面依稀画着一道婀娜人影。
光芒又一闪,黄色符纸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竟是一名双目紧闭的绝美女子,她头扎环髻,身披五彩羽衣,光彩夺目,不可仰视。
只是这样一名超凡脱俗的女子身影有些飘忽,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山涧旁,那头独角兽冲着朦胧人影发出一声怒吼。
女子缓缓睁开眼帘,往独角兽瞥了一眼,淡淡道:“孽畜,还不滚!”
声音很轻柔,但那头独角兽却如遭雷击,浑身颤抖,压低头颅呜咽连声,转过头逃之夭夭。
她又看向浑浊的水面,低声道:“我救得你一时,却救不得你一世,能不能摆脱天罚,跳出轮回,还看你自己。”
女子向下轻轻一挥手,激流顿时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劈开一道裂缝,一道人影从裂缝之中飘了出来,正是昏迷不醒的洪锦。
女子飘到洪锦身前低头打量了几眼,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黯然。
苍白的脸庞,瘦弱的身躯,根本支撑不起不屈的意志,这就是违抗天命的代价。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绝美的人影渐渐模糊,最终又化为一张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黄色符纸,只是比之前更加黯淡了些。
金光一闪,没入洪锦的眉心。
不知过了多久,洪锦被浑身上下的剧痛疼醒。
他的全身火辣辣的疼,稍一动弹,就如被刀割了皮肉一般难受。
耳畔传来轰隆隆的水流声。
洪锦想睁开眼,但眼皮沉重如山,好在手指头还能动弹一下。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洪锦想起了那美轮美奂的景色,还有那不可揣度的天威。
“那个朝天怒吼的人是谁?他竟也姓洪?”
这不可能是真的,完全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当手脚稍微能够移动时,洪锦翻身坐了起来。
这是一块横卧在山涧旁边的大石头,一半沉入水中,一半裸露在水面上。石面上还有很多随水流一起被冲刷上来的断枝碎叶。
洪锦暗叫侥幸。
那头独角兽已消失无踪。
洪锦艰难爬上岸后,又躲在草丛里休息了一夜,直至第二天天亮,才蹒跚着往回走。
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又小心翼翼地折回鬼跳峡,找到了那具只剩下几根碎骨的尸骸。
尸骸已看不出人形,只能用散落的破布收拢一下,就地掘坑埋葬。
洪锦向着堆起来的坟茔磕了三个头,又捡起掉落在旁边的猎刀,这才踏上回家的路。
两天后,洪锦终于站到了家门口。
天色已近黄昏,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光亮,里面点着油灯。
已许久没有迈进过这个家门了,自从母亲过世,他被赶去柴房后,就再没进来过。
褪了色的大门虚开着,隐隐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怎么还不回来,我总觉得心跳得厉害。”
另一个年老的声音冷冷说道:“刘寡妇,你不过想用烧饼毒死那小狼崽子,怕什么,洪老二如要怪责于你,老朽自会帮忙说项。”
“话虽如此,毕竟有些心虚。”
“你要想和你的洪老二过逍遥日子,这狼崽子就不能留。”
“但是已经过了三天,埋个尸首也这么慢?”
“兴许是想埋远一些,免得看到了那小狼崽子坟头,就又想起了他被克死的妻子。”
那女子幽幽道:“等我和洪老二成了亲,你莫要再总是找我了,被他撞见了不好,我还想做丫丫的好娘亲呢。”
一个稚嫩的女孩儿声音叫道:“你不是我娘,我不要你当我娘亲,我有娘亲。”
那女子不悦道:“丫丫,你娘早就死啦,被你那狼崽子哥哥克死啦,等我过了门,就把你卖到外乡去。”
女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爹爹不会卖我,爹爹不会卖我……呜呜……”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屋内的人齐齐扭头。
黯淡的灯光照射下,一条衣着褴褛的身影孤零零站在大门口,右手还提着一柄弯弯的猎刀。
正是返回家门的洪锦。
“哎呦,吓我一跳,原来是小狼……小洪子回来了……你爹呢?”
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洪锦,屋里的老者首先反应过来。
这个人洪锦认识,姓蒋,是这个村的村长,六十多岁的人却保养不错,面色红润,腿脚利索地比中年人还要灵活。
另一个女子则很陌生,身子骨长得还算壮实,尤其是腰跨以下,很肥腴,用句老太婆看女人常说的话,叫做好生养,是能传宗接代的人。只是这女人的脸有些长,眉毛稀疏,生就一对三角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生性刻薄之人。
洪锦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爹暂时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那个女子和村长相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惧意。
什么不回来,只怕是回不来!这小狼崽子一身伤痕,手提弯刀,只怕他把自己的爹给杀了!
那女子越想越怕,脸色发白,颤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洪锦淡淡道:“这里是洪家,不是刘家,丫丫是我妹妹。你……滚出去!”洪锦伸手一指刘寡妇。
刘寡妇尖叫道:“这里轮不到你做主!”
洪锦冷笑道:“现在开始,便是我做主了。你想做洪家的女主人,先把嫁妆送过来,我再决定娶不娶你。”
这话从年仅十三岁的洪锦嘴里说出来,分外的刺耳。
“你……你……这个家没法待了,我走了便是……”刘寡妇看向洪锦的眼神充满了惧意,连东西都没收拾,就匆匆离去。
老村长比较镇定,微微咳嗽一声道:“既然你回来了,便好生抚养你妹子,等你爹在外面挣得了头脸,自然会再回来接你们去享福。”
他弓着腰,背着手,慢慢从洪锦身旁走过,即将迈出大门时,忽地身子一怔,扭头望着洪锦,一双浑浊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小洪子,你爹带着你进山,没打到什么野兽或采摘到什么药材吗?”
洪锦垂头道:“没有。”
“这么说,你们是白走一趟了。”老村长不复询问,迈着步走了。
屋里只剩下妹妹一人时,洪锦松了口气,这才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亲妹子。
母亲身体一向不好,生下妹妹后便撒手离世,但很多人却怪罪到了洪锦的头上,认为是他克死了亲娘。
虽然洪锦住柴房,但妹妹丫丫和他的感情不错,经常偷偷来找哥哥玩耍,而洪锦也很喜爱他这个妹妹。
丫丫身上套着一件陈旧的红皮袄,头上扎了两个冲天抓髻,圆圆的小脸粉嫩嫩煞是可爱。她赤足坐在一张木榻上,手里还抓着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木制玩偶,眼眶之中兀自滚动着泪水。
“丫丫,你用过晚膳了吗?”洪锦柔声道。
“哥哥,呜呜……丫丫不想被卖掉……”丫丫眼中噙着泪,晶莹的泪水在大大的眼眶中滚来滚去,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有哥在,谁敢卖你,我一棍子打死了他。”洪锦柔声安慰着。
洪锦在缸中翻出小半袋糙米,灶上起火煮粥。家中还有一些储存的腊肉,便都拿出来煮来吃了。洪锦好不容易才哄着她喝了半碗稀粥,又把她抱到床榻上躺好,直至沉沉睡去,才返回自己的柴房。
睡习惯了铺满茅草的柴房,反而不喜欢再睡到其他地方去。
洪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了那头独角野兽,还有父亲转身离去时那决绝的眼神和他被独角兽扑倒时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