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人生再忙碌,终须在年关时停一停,歇一歇。
腊月二十六这天,方严携礼拜访了设计院杨治副院长和导员周婷婷等老师后,终于闲了下来。
同日,方卫东的工厂也全面迎来了新年假期。
第二天上午,一家三口去了城南的老马弄采购年货。
严玉芳走在中间,右臂?着儿子,左臂?着丈夫。
身材相对矮小的她,在两名高大的男人中间形成了一个凹陷。
不过严玉芳也不在意,劳劳碌碌的一年里,一家人能这么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买好了对联、灯饰和各种食材回到家,方卫东系上围裙就钻进了厨房。
春卷、白斩鸡、炸响铃、炸酥鱼......
方卫东熟练地炮制着各种可以提前加工的食材,一时厨房成了他秀台。
方严的爷奶前些年陆续去世,唯一的大伯一家在国外。
所以方家的年夜饭只有他们三口,方卫东完全没必要弄太多菜。
但过年准备一桌丰盛宴席的习惯却像刻在了方卫东的基因里,即使每年都因此浪费不少食物,他依然乐此不疲。
许是一个人在厨房秀,没有观众太寂寞,方卫东探头看了看客厅道:“儿子,来给我搭把手......”
方严起身走向厨房。
方卫东却依旧道:“让你妈休息休息,她都忙活一年了......”
方严这才知道,老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起来,严玉芳悠闲的工作状态远比方卫东轻松多了。
但方卫东说这话的时候,满含诚恳和心疼,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
严玉芳就非常吃这一套,起身也走进了厨房。
“你出去吧,笨手笨脚的,我来帮你爸。”
方严被赶了出去,老妈还絮叨着:“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木工、水电、煮饭什么不会?你和小鹿连个菜都不会烧,以后可怎么办啊......”
严玉芳同志夸自己丈夫时都不忘把儿子和准儿媳拉踩一番......
“妈,你可别刺激我,搞不好哪天我真再领一个会做饭的女朋友回家,看你选谁。”
方严在客厅叫嚣道。
“呵~”严玉芳冷哼一声,道:“跟自己爸妈吹牛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去和小鹿的爸妈吹去......”
“呵呵。”方严讪笑。
习惯以理服人的林经纬,脾气可不大好。
当然了,他的‘理’不是道理的‘理’,而是物理的‘理’......
时近傍晚,天色欲暗,屋外寒风凛冽。
屋内弥漫着水蒸气和香味,厨房里老方夫妻俩不知正在嘀咕什么,忽然轻笑了起来。
过年了,挺好的。
唯一的缺憾就是家里人太少了,不够热闹。
要是家里能再多些人就好了。
方严不贪心,只多两个就行......
三天后的除夕。
方家三口在方卫东的带领下,先祭拜了爷爷奶奶的牌位。
然后端上丰盛的年夜饭,守在了电视机前。
方严印象中,今年的春晚没什么特别好的语言类节目。
但方家人少,连打麻将都凑不够一桌人。
除了看春晚实在没事可做。
“你喝不喝?”严玉芳拿着一支750mL的红酒问向儿子。
她不鼓励方严喝酒,但今天过年,可以稍微破例一下。
“你和我爸喝吧,我还是学生,喝酒影响大脑发育......”
自律的方严说道......
约莫晚上十点左右,半瓶酒下肚的严玉芳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等她走到院内查看时,却发现长江750不在了......
同时,天空中零零星星飘起了冰粒一样的雪花。
阴沉了一个星期的天气,终于在除夕当晚降下了农历2004年的最后一场雪......
......
除夕对于华夏人的意义自不必多说。
总之,这是一个不管过的好还是过得差,都要尽量开心起来的一晚。
吴都以北八十多公里外的马兰坡,阿羞和爸爸坐在厨房的小方桌两侧。
头顶那盏40瓦电灯泡,是这间旧屋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陪爸爸喝点?”米善学打开一瓶吴都大曲问道。
这瓶酒是阿羞放寒假时买给爸爸的,听闻几十块的售价,米善学心疼了好久。
“好呀。”
阿羞弯起眉眼冲爸爸笑着道。
她从来没喝过白酒,不过难得爸爸今天有兴致。
倒酒九分满,与长辈碰杯时低半寸这些规矩,阿羞都懂。
完全不像一个酒场新手。
米善学知道女儿看书很杂,这些东西大概又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吧。
不过当她一口白酒喝下去后,呛的又咳嗽又流泪,这才暴露了不会喝酒的新手本质。
“你小抿一口就行了,喝那么大口干什么啊......”
米善学赶忙把方桌上的菜往女儿面前推了推:“快吃口菜压一下......”
阿羞抹了把呛出来的眼泪,逞强似得又倒了一杯:“爸爸,第二杯,我敬您身体早日康复。”
仰头一抽,酒杯又空了。
辛辣的酒液让阿羞忍不住咧着嘴角‘嘶哈’了一声。
但紧接着她又倒了第三杯:“爸爸,第三杯,我希望您能振作起来,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块钱,以后咱们会越来越好的.......”
阿羞的话是有的放矢。
当年妈妈的离世对爸爸打击就不小,后来他失去劳动能力后,更是一蹶不振。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对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阿羞甚至怀疑,爸爸要不是担心自己,可能会选择轻生之类的......
所以她趁着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对爸爸说出了这些鼓励的话。
米善学默不作声,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菜都没吃几口。
深夜,阿羞把醉酒了的爸爸安置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卧室里静悄悄的。
外边零星响起的鞭炮声,把这份静谧衬托的有些孤独。
自从妈妈去世以后,阿羞对于过节就没了期待感。
因为越到这种时候,她的思念愈重。
但今晚初次饮酒的阿羞,此时已经陷入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中,有些燥热,有些亢奋,同时还有一股难言的忧愁情愫萦绕在心头。
她特别想和人说说话......
晃了晃鼠标,笔记本电脑的界面亮了起来。
右下角显示时间已经来到了23点56分。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点开和‘小方’的聊天框,阿羞输入‘新年好’。
发送......
等了一分钟却没等来回应。
‘他应该正在和家人守岁吧。’
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头,卧室后窗的玻璃忽然‘啪’的响了一声。
阿羞卧室的前窗朝着院内,后窗外是农田。
以前小的时候,阿羞身为一个没娘的孩子,总有调皮的孩子拿石子、土块投她的后窗玻璃。
不过自从十岁那年,她冲出来逮住其中一个男生,把对方的脸抓花了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
今晚,又是谁!
阿羞怒冲冲地踩着椅子,打开了后窗。
窗子一开,一股寒风裹挟着雪花就吹了进来。
雪,不知何时开始下大了。
阿羞被冻得一个激灵。
“新年好啊!”
落差高达两米多的窗外,一头雪花的方严叼着烟、仰着脸,笑得温暖极了。
“你怎么在这呀!”阿羞吃惊道。
“来陪你跨年。”方严指了指脚边的烟花道。
“你是傻子呀!这么冷的天.......”阿羞言语间的那点心疼,再顾不得掩饰了。
“老子愿意~”方严蹲下来,把烟头凑到了烟花旁。
‘嗞嗞~’
引线火光一闪,方严跳到了一旁。
紧接着,‘嗖’的一声,一个带着橙色尾焰的光点急速冲上了天空。
‘嘭~’
大约两三秒后一声闷响,漆黑的天空中忽然爆开了一朵夹杂着紫、红、蓝色的花朵。
以天为幕,烟花作画。
接着又是一颗.......
阿羞站在椅子上,隔着窗户仰着小脑袋,澄澈的大眼睛里倒映满天斑斓......
“好看么?”烟花爆炸声中,方严大声喊道。
“好看!哈哈哈。”阿羞也大笑着回应。
月牙弯弯,梨涡浅浅。
阿羞笑着笑着,忽然流下了两行泪。
蜿蜒而下的泪水,在酒窝里打了个旋,最终汇聚于圆润的下巴上。
阿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哭了,她其实不爱哭鼻子的。
并且,她此刻明明很开心......
随着烟花炸响,24点整,阿羞家附近的院落也迅速响应了起来。
然后鞭炮声扩散至整个村落。
随即又蔓延到远处的小镇,再至几十公里外的吴都,直至沿海边关、山川河岳......
本已安静似进入梦乡的华夏大地,刹那间热闹了起来。
漫天大雪下,风雷鼓动,九州欢腾!
2005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