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帝有些愣神,他不知道花贵妃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所以,但是他还是说道:“那样不重律令之人,自然是该重罚。”
他仍然带着愤怒,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然而花贵妃用那双磨砂似的眼睛看着他,朱唇微启,说道:“那可是唐大将军啊。”
跪倒一片的朝臣听到了这句话,都有些震惊地看着花贵妃,显然没有想到他们的思维会与他们口中的祸国妖妃相似。
“唐大将军从来镇守北境,平定各地叛乱,没了大将军谁来接任他的位置?”花贵妃带着气音讲着,那说话时的声音如宣告一般,说明着这个看似风华无双的女子,其实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毕竟纵使年轻,那些新伤旧伤叠加起来,也是足以毁掉一个人的。
那些朝臣听出了花贵妃字面的意思,于是廉明都一齐顺着这话头说了下去。
而玄帝只是握紧了花贵妃的手掌,任凭柔软似娇花般的女子,如同那些不讲道理的老顽固坚决反对的那样,将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朕知道了。”
玄帝低头看着花贵妃,这大约是帝王此生唯一一次的低头,“朕会宣布大将军无罪的,在那个异瞳的女人死了之后。”
玄帝的话语如同一阵风似的,片刻就吹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各处角落,同样也吹到天牢里,吹到了阿九的耳边。
“听说了吗?陛下说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
“可是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陛下如此愤怒?”
“她长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这是她所有的罪过。”
黑暗里,阿九金绿色的眼睛仿佛虎视眈眈的狼群,她对天牢也还算熟悉,毕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
那长满青苔的墙壁,阴冷而潮湿的环境,那些古怪而充满腥气的味道,她曾经是极为畏惧而惶恐的,当然现在也不能说是多轻松。
只是她没有那么畏惧了。
年少时的恐惧,是因为想要活下去,而这世间随便什么风浪都可以熄灭这小小的希望之火,而现在,她不是奋不畏死,而是更多了几分坦然。
她相信那些阴谋不会成功。
阿九想着为自己鼓劲的话,在污糟的牢房中也显得格外出淤泥而不染,只是那若有若无的腥气勾引着她的胃部翻涌,她一时没有忍住直接吐到了地面上。
“喂喂喂,干嘛呢!”巡逻的狱卒当然不会错过阿九的异样,毕竟是玄帝特意关照过的犯人。
只是那样秽物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去打扫,再加上阿九又是注定要被处死的犯人,所以便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玄帝的本意是直接杀了那妖邪的,只是死刑还有流程,他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兵刃,便让阿九走了这死刑犯的流程。
京中风云搅动,却状似平静,这平静颇有些风雨欲来的预兆。
永和二十一年立夏,暴雨倾盆。
不情不愿的狱卒还是收拾干净了阿九的牢房,然而这并没有让阿九觉得更好受些,她开始变得容易倦怠,容易困倦,那恶心与反胃的感觉怎么抹也抹不去。
因为是玄帝重点关注的犯人,所以倒也没有太多狱卒来找阿九的麻烦,她听着外面密集的雨声,暗自计算着被关起来的日子。
已经一个月了,她心想,她这一次能够逃出生天吗?
信心与坚定的信念,总是会随着无法改变的现状动摇且流逝的。
她听见,外面响起了与那些狱卒巡逻时不同的脚步声。
是不是又有人被关进了天牢?是谁?
门外的瓢泼大雨夹杂着让人恐惧的雷霆闪电,乌云翻涌着,仿佛天河倾泻。
她听见水嘀嗒的声音朝着她越走越近,她看见在夜晚燃起的灯火逐渐熄灭,在这本来就没有什么温暖可言的地方,显得愈发冰冷了。
这人是来找她的,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阿九逐确定了内心的想法,可是那个人是谁?唐昭被禁闭,她在京中新认识的朋友们大抵还没有能够擅入天牢的能耐。
“你是谁?”
阿九对着那个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身黑衣,沾着雨水的人说道。
那人似乎不想被阿九发现他是谁,他只是无言地打开了牢门的锁,打开了牢门。
“你是谁?”
阿九又问了一次,而这一次她避开了那人伸出来的手,反手摘下了那人的面具。
面具下是阿九熟悉的面孔。
“墨离?”
她有些惊愕地说着,可是墨离沉默不语,反手便要给阿九一记手刀,似乎是想要让她停止这种刨根问底的行为。
可是阿九躲开了。
诚然,墨离教会了阿九那些防身的方法,他是师长,所以熟悉阿九的一切套路,但同样的,阿九也熟悉墨离,在他动手的那一刻时她便明白了。
“你去了哪里?”阿九继续追问着,“孟蒙呢?”
“不要问了,”墨离似乎本来并不打算开口的,所以说这些话对于他显得格外艰难,“玄帝是真的打算杀你的,唐大人他无能为力。”
“所以是阿昭让你来的吗?”阿九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看着墨离,让墨离又是一阵语塞。
他当然不是受了唐昭的命令而来,事实上他谁能命令都没有接受到,他只是听从了本心,不想让这个人死在这里。
“天牢的守卫密集,一刻钟之后就会有人轮班,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你我,别问那么多了,快走。”墨离抓上了她的手腕,又将面具带了回去。
可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阿九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认得那天在祭天仪式上出现的刺客吗?”
阿九看着墨离的这一身黑衣,便不由自主地联系到了这上头,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墨离的脚步顿了顿,一切忽然安静极了,连外面的雨声都仿佛距离极远。
阿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朝前走着,便从墨离的遮挡之后,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头上包裹的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一根,连眼睛也被紧紧蒙上,他仿佛是个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诞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