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光早就大亮,已近午时了,骅等人又往前移动了点距离,能大概看清这个出垒之敌将的相貌。浦源西助眼尖,最先看到了这人全身甲胄齐全,说道:“甲具齐全?莫非此贼便是松井石根么?”
骅与本阵诸人定目观之,确见这人铠甲精良,从行在后的那十余敌兵亦皆精甲耀目,一个个身高体壮,这看外形即知必为熊罴精锐。山本重国颔首说道:“能穿上这等精甲,从行的贼兵也俱熊罴精锐,此贼看来确是松井无疑了!”
这人确是松井石根,他这一出击,垒后的守军士气陡振,数人擂鼓为他助阵,鼓声震耳,回荡山间,山道上排成长蛇的诸多卒兵纷纷举起兵器跺脚大呼。
多摩相耀喜道:“没想到这贼酋自负勇武,却亲出阵了!只要能把他斩下,贼兵不攻自破。”
前边的泊村佐阵也猜出了来将之松井石根,并也想到了多摩相耀说的这一点,精神大振,挺刀疾击。松井石根既敢亲出迎战,就说明他对自身的武力有信心,他善薙刀,绰舞格挡。山壁窄,两边是山壁,薙刀长,舞动不开,格挡了两下后,刀柄被山壁挡住,眼看再难挡住泊村胁差的追刺。
骅等屏息仰视。
泊村佐阵脚下一个趔趄,却是只顾看松井石根,没有注意脚下,被一个战死兵卒遗落在地的打刀给绊了一下。这一下使得他下盘不稳,胁差偏离了方向。松井抓住机会,及时地弃薙撤步,避开了他这一刀,回手抽出打刀,反击刺出,刀尖直奔泊村的前胸。
泊村佐阵立足不稳,闪躲不及,被刀刺中,好在他的甲精,刀没能刺入。刀虽没能刺入,可冲击力却加剧了他的立足不稳,要非从在他身后的部卒急上前护救,把他扶住,他这一下就要摔倒在地了。松井适才格挡泊村的胁差,已觉出此人力沉难敌,这时占了便宜,不敢恋战,向后退走。泊村甩手扔出胁差,击中他的肩胛。
松井石根的从卒抢护着松井退到垒后,泊村被松井这么一阻,失了锐气,却也难以再攻上去了,壁垒后箭射如雨,他亦不得不暂且撤退。
山下本阵里多摩相耀惋惜说道:“这贼却是好运!”
泊村佐阵是骅部下数一数二的猛将,连他都退了下来,前边督战的直岛志武怒极,提刀就要亲上。
正如骅的预料,壁垒诸将知直岛是骑将,骑兵精贵,主公甚爱,怎肯让他亲上阵?
泊村佐阵深觉耻辱,持刀奋怒:“自从主公征战,吾部常为军锋,所向无不破,功为诸部冠!今各部均在道上仰望我等与贼作战,如不能胜,将丢脸面於诸部前!大丈夫死则死矣,岂可受此耻辱?”带着从卒再出壁垒,奋发进战。
只是贼兵陷绝地,一如骅部败退则死一样,他们也是败则死,故此能人自为战,也是尽皆奋勇。泊村等战至午时,犹未能胜。
从四更天入山,仗打到现在,兵卒们水米未进,骅传下令去,令宫川荣吉、织田信戊、泊村佐阵等且休战,命伙夫造饭。
宫川荣吉从山腰下来,找到骅,说道:“主公,我有一计,或能破贼!”
骅问道:“是何计也?”
“山道滑窄,我部又是仰攻,松井援兵已至,硬攻怕是难以克胜,以吉愚见,不如趁松井大举驰援山腰,山顶空虚的机会,遣人绕到后山,从后山攀附而上至山顶,由后击之。”
骅大喜,说道:“你知道有山路通往后山山顶?”
宫川荣吉摇了摇头,说道:“据吉所知,芦花岭只有一条山路,……”他指了指脚下狭窄的山道,“就是这一条……除此之外,别无道路。”
多摩相耀愕然说道:“既无道路,又怎么从后山绕上山顶?”
芦花岭的山势前边尚好,至少有道路可行,后边十分险绝,陡峭壁立,不但陡峭,而且遍布苔藓,现在连日风雨刚过,苔藓湿滑,无着手之处,莫说是人,恐怕连猿猴都难以攀爬翻越。
宫川荣吉说道:“我问过织田君了,他说可以用铁戈拓山,攀爬登顶。”
“铁戈拓山”,意即用铁戈在山壁上凿出落足点,人顺着攀爬而上。
芦花岭虽然不算太高,最高点也有二百余丈,试想一下,在一个二百多丈高、陡绝耸立、湿滑不堪的峭壁上凿洞攀爬,一个不注意,可能就是从高处跌落,被摔个粉身碎骨的结局。这场面,只让人想一想就毛骨悚然。
骅前世是平原人,山本、浦源、蓝染等也是生在平原、长在平原,甚少到山地来,听了宫川转述织田所言之“铁戈拓山,攀爬登顶”此句,或惊讶、或骇然,不管惊讶也好,抑或骇然也罢,到最后都转成了钦佩。
骅说道:“织田君竟有如此胆勇?”
他令人上到前线,把织田信戊召回,当面询问之:“我闻宫川君言,说君建议‘铁戈拓山,攀爬登顶’?”
织田信戊沉稳地应道:“然也。”
“后山险峭,猿猴不得度过,君有几分把握?”
“吾家在桑榆岭,桑榆岭之险也许略不及芦花岭后山之险,但吾当年在桑榆岭,翻山越岭、攀附峭壁却早已就攀附惯了,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五六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五六分的把握?……后山绝峭,万一失手,天仙难救,君可知否?”
织田信戊面色如常,答道:“知。”
“既然知,还要爬?”
“吾受主公知遇厚恩,没有主公,吾这辈子也许就是一个斗食庄屋,今既得主公拔擢,焉能不效死?吾此次若能成功,为主公破一大贼,如不能成功,多摩不过少一个故庄屋。”
织田信戊这是要报恩,如果他成功了,骅能够击破松井,如果他不成功,对骅、对多摩郡也没有损失,只是少了一个前任的斗食庄屋。
骅熟视他良久,见他从容镇定,很激赏他的勇气,说道:“好!君既有此等的壮志胆勇,我自当玉成。君此次攀越后山,都需要什么?尽管言来。”
“松井虽将大部贼兵带到了山腰,但山顶上料来应还是有些守卫的,吾一人独去肯定不成。”
“需要带多少人同行?”
“吾已从同乡亲兵、门下宾客和本部兵卒里选出了三十人。”
“可要我再从别部中选些轻捷能行者?”
“不必了,有此三十人足矣!吾所需要的,只是百炼戈头三十个。”
“三十个不够,我给你六十个!”
山石坚硬,凿洞一需要体力,二需要工具的坚锐,人手一戈可能不够用,为避免出现攀爬途中戈头崩裂的现象,一个人至少得带两个备用的。
之所以织田只要“戈头”,不要“矛头”,也不要宝刀什么的,却是因为“戈”这种兵器在凿洞的时候有它独有的优势,与刀和矛的直刃不同,戈是“曲头”的兵器,“戈头”这个部位既有能握的直柄,又有能凿洞的横刃,非常方便。
骅部中使用长兵器的兵卒多是用的矛,但戈也还是有的。
他一声令下,从全军中精选了六十柄百炼精铁所铸之戈,取下戈头,交给织田信戊。
同时,山本重国、浦源西助又组织人手,用衣、布等物编造了五根长绳。这五根长绳均长达二百余丈,却是预备给后续上山兵卒用之的。只凭织田信戊等三十一个人,他们就算是一个不损失的、尽数爬到了山顶,估计也难以对山顶的守卒造成大的威胁,所以得有后续的部队。不是每个兵卒都有织田信戊等人的胆勇和身手的,这就需要绳子了,后续的兵卒可以拽着绳子攀援上去。
绳子太长,二百多丈,织田等只有三十一个人,不可能把这五根绳子全带上去,骅令他们只带一根绳子上去,如果进行得顺利,那么余下的绳子可以由后续的兵卒带上去。
浦源西助选了最牢固的一根绳子,将之分成三十段,每段长六七丈,分由织田等三十一人肩负之。
骅又令山本重国从后部的军中选了二百勇敢轻捷之士做为后续攀山之兵卒。
等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天已下午,兵卒们已经吃过了午饭,前边的严原津乐、泊村佐阵、直岛志武等早已开始了新一次的进攻。
织田信戊和他选出的那三十人饱餐一顿,齐至骅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