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狭窄,在守山的时候是守方的优势,在大败的时候却就是守方的织田信戊等人是才刚攀援不久,最高的织田信戊也只到了离地五六丈的地方,这跌落之人是从离地四五丈处摔掉下去的。比起二百余丈的山壁,四五丈不高,可人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即便底下预备的有厚厚的棉垫等物,料来也是不死即残。
这个摔下之人与织田信戊自小相识,两人关系极好。
织田信戊低头看了片刻,见他落下地后,躺在棉垫上一动不动,心知怕是摔死了,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收回了目光,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山壁上,继续凿洞。
暮色越来越深,山月升上山头,夜晚来到。
山风渐大,盘旋呼啸,立在山下的斋藤等人站在地上都被吹得甲衣飒飒,攀援在山壁上的织田等人所受之风力可想而知。
斋藤深深地为织田等捏了一把汗。
山体耸立,明月高悬,苔藓密布的壁上,织田等越上越高,从山下望之,已不能看清,定目注视多时,也只能隐见一点点的黑影缓慢上挪。
山顶上,火光通亮,却是山顶的守卒点燃了火堆照明。
前山,山腰。
宫川荣吉诸人点火夜战。
敌我攻守鏖战了一天,骅部的兵卒疲惫了,松井贼部的兵卒也疲惫了。
战到半夜时,骅注意到山腰宫川等的进攻似有变缓之趋势,当即命传令兵上去,问宫川等人:“尚能战否?不行当退,吾亲战之。”
严原津乐、泊村佐阵、大前田希进、直岛志武、宫川荣吉等无不是血污满衣甲,甲上或残留之箭镞,或刀砍、矛刺之痕,点点斑斑,他们这些带兵的人衣甲上都是如此,遑论普通的兵卒了。
传令兵到时,严原津乐刚攻了一阵,又是无功而退,正拄矛立於兵卒中,恨恨地盯着前边的敌垒,朝地上吐了口混着血的唾沫,骂道:“破山之后,吾要活剐了松井竖子!”
泊村佐阵听完传令兵转达的骅之问,受到了激励,挥刀嗔喝,带了一二十甲士跳跃出阵,迎着守卒之箭雨、滚石,奋力向前冲杀。
守卒射了一阵箭、推落了些滚石后,见不能阻住泊村之步伐,从壁垒后边跃出一人,手使两刃矛,亦带了一二十甲士迎击下来。此人乃是松井部中的一员悍将,适才严原之无功而返便是因受他的阻击。泊村见他又出来了,大呼奋勇,急趋上冲,未等到他前边,先把短胁差掷出,趁这人后退躲闪之际,抽出豪野太刀,奋力砍向这人手中的两刃矛。
泊村佐阵所用之佩刀是家传百炼宝刀,旋即一刀即将这人的两刃矛劈断成两截。他得势不饶人,跟着跳跃前冲,反手持刀上撩,刀刃划过这人左臂的铠甲,摩擦声极是刺耳,带出一溜火星。这人还没与泊村正式交手就落了下风,把右手握着的断矛投出,希望能以此来暂缓泊村之攻势,却不料泊村压根就不管他投出的断矛,任其击中了自家的左肩,右手里的刀撩到高处,斜斜乡下猛劈,正中这人的脖颈,鲜血喷溅,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
一刀断矛,两刀撩甲,三刀砍首。
随从这人出来的那一二十个甲士大惊骇怕,不敢迎泊村佐阵之锋,转身逃跑。
骅本阵诸人在下边看到了这一幕。
多摩相耀面现喜色,脱口而出:“追上去!”
却是在说让泊村追上去。
泊村佐阵、严原津乐等俱是勇将,实际上类似眼下这种“阵斩敌将”的场面已经在今天的战斗中出现过好几次了,只是每次都是在追击的时候却又旋即被松井石根亲率的精卒给赶了下去。
骅也希望泊村这次能攻上去,但他的心态比较稳,不像多摩相耀这样惊喜,他一边关注泊村追击,一边笑了笑,正要对多摩相耀说句什么,陡然闻得山顶处喧声大作,哗乱一片。
山本重国蓦然仰脸,惊喜说道:“山顶?”
“织田、斋藤攻上去了!”骅急把目光投到山顶,随即落到山腰,喜色难掩,下令道,“击鼓,命泊村、严原、宫川等人驱勇士大举猛攻!”
织田信戊、斋藤新伊相继率众上到山顶。
山顶上的守卒不多,只有一二百人,人本来就少,又是被突然袭击,几乎没怎么抵抗就被打垮了,四散逃去。织田、斋藤没有追击这些逃走的守卒,在打散了他们后,即转向山道进击。
时当深夜,虽有明月高悬,然在山壁的掩映下,山道之上颇是黑黝,守卒搞不清状况,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山上冲了下来,顿时大乱。底下的泊村等人奉骅军令,借机向上猛攻。上下夹击,松井石根所部之守卒无路可退,惊惶纷乱,自相践踏。
夜半山静,这溃乱、杀声随风远传,一二十里外都能听到。
骅率部入山以来,近两千步骑行走山路间,声势不小,沿途经过的诸山里的山贼以及芦骅岭左近山中的山贼早已知晓。骅本部的家兵均是精卒,军容威武,铠甲曜日,干戈如林,本就已使不少山贼为之惊恐,接战之后,鏖战不休,从天不亮打到入夜,攻战之声远播,更是使得许多山贼为之胆寒,如今忽闻芦花岭大乱,郡兵欢呼追杀之声震动山野,鸟雀因之惊飞,虎豹为之遁走,骅部追击、剿杀的动静响彻山林,周近的山贼遥遥闻之,越发恐骇了。
松井石根部足足有千许人,都是经历过战斗的流寇老卒,且占有守山之地利,而却在骅部的猛攻下竟然只坚持了一天多点就大败了。以松井石根之实力尚且不是骅的敌手,周近山中的这些小股山贼自更不必说了。松井石根这一败,这些山贼都不得不仔细想一想自己的出路了。
眼下松井石根是处于致命劣势了。
山上和山腰两边一夹,松井部逃无可逃,除了少数勇悍亡命的,冒死向上或向下突围之外,余下的不是自相践踏而死,就是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严原、泊村等轮番上阵,猛攻了一天多,这才总算因为织田、斋藤的奇兵天降而击破了守卒之最后一个壁垒,取得了胜利,自跟骅征战,此乃初战,就是苦战,严原、泊村等俱怀恼恨,也不管当面之守卒是否投降,纵兵大杀,一时间,血流成河,道上伏尸累累。
直到骅赶到战场,发现情况不对,急传军令,这才制止了这场一面倒的屠杀。
在山本重国、原田军兵卫、三繁佐修等的警惕护卫下,骅登上守卒的最后一个壁垒。
壁垒前后尽是敌我阵亡兵卒的尸体,尸体堆积得甚至比壁垒都高。在这个时候,“血流成河”已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的血流成了河,山道两边有山壁,淤积的血水只能往下流,粘稠的血水差不得得有好几寸厚,从下边上来的郡兵兵卒,每个人的黑漆履、裤脚都被血浸透了。
骅携本阵诸君登上壁垒,——准确说,他们登上的不是壁垒,壁垒不宽,容不下这么多人并立,他们是站在了堆积的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