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部君太客气了!”丹下典膳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院中的铁矿刑徒里有一人把堀部安兵卫的短胁差从一尸体身上拔出,在衣服上蹭干净,弯着腰,双手捧着送将上来。
堀部安兵卫接过。
那人复又退回院中。
这会丹下典膳把视线转到了这十几个铁矿刑徒身上,问道:“你们都是从市上冶炼坊来的?”
“是。”
“都是铁矿刑徒?”
“是。”
丹下典膳笑了两声,神色转厉,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对抗国法是重罪么?你们身为刑徒,罪上加罪,想死么?”
铁矿刑徒们伏地叩首,道:“岩政太郎受冈部藩聘用为‘矿场番头’,他唤小人等来时,没有说明为何要召小人等来。小人等既受他管束,不敢不来。来了后,直到八州巡捕进院,才知竟是要与幕府作对!小人等知罪了,只求阁下开恩,饶小人等一条贱命!小人等愿为阁下做牛做马。”
丹下典膳心道:“‘直到我进院,才知竟是要与我作对’?‘愿为我做牛做马’?嘿嘿,嘿嘿。”十分清楚这些刑徒所言不实,又想道,“如此奸猾,还自夸‘从不耍奸偷猾’?”不过现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对刚进来的村上监三郎道,“分出一队人,把这些刑徒都押到前院,等我发落。”
村上监三郎应诺,点了十个人,将众刑徒押送出去。
一个幕吏道:“主君,你这太危险了!此宅虽坚,总能攻下,君何必以身犯险?”
丹下典膳一笑,拉堀部安兵卫的手,环顾涌进来的众人,道:“我有豹胆、熊心,纵敌千万,何惧之有?”
武士们都是热闹的人,也佩服堀部和骅的勇武,听得丹下典膳此话,都欢声大笑,齐声大呼:“丹下虎威!”
声震屋瓦,响遏夜云。相比堀部、骅的勇武,他们更佩服丹下典膳的虎胆神勇。设身处地,换成他们自己想想,没有一个人敢拍胸脯,如果他们是八州巡捕,会能如丹下典膳一样,轻身犯险。
江田武左卫门进来的晚,他还得安排人手灭火。岩佐组的院门已经打开,不必强攻了,点燃的那些火堆不能留下,万一真要引起火灾,麻烦就大了。
他走到丹下典膳身边,鞠躬道:“为君贺!”
丹下典膳忙将他扶起,笑道:“何贺之有?”
“贺君未死。”
丹下典膳听出来了,江田君这是变相地责备他,哈哈笑道:“我进院时,你不也没拦我么?”
“当时没拦,是因为情况危急,不得已耳。现贺君,是忧君会由此骄傲,以至轻佻。俗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名家文武兼资,是天下大才,此类犯险之事,万万不可常为!今晚是岩佐组没有勇士,若有一恶来在此,纵君猛如虎,一人敌耳。”
丹下典膳敛容道:“敬受教。”
江田武左卫门道:“夜已深,也不知铁矿场有没有遵从岩政太郎的调令,君可速派人持岩政太郎首级前去铁矿场,以安其众。”
丹下典膳以为然,目光在诸扈从武士的脸上一扫而过,旋即开始指派幕吏。
岩政太郎的人头只有一个,铁矿却有两处。丹下典膳把岩政太郎的人头交给一番队后,想了一下,把岩兵右卫门,也即被堀部君、骅杀死的那个皮甲锦衣人的人头交给了一番队队长,山本柳元,道:“你现就去前院,从刑徒中选出两人带路,分别带着岩政太郎父子的人头,领着你们各自队的人立刻出城,去矿区。矿区里的管事若没有遵从调令,你们就告诉他,就我明天会去;如果听从了调令,你们如果路上碰见了刑徒,就把岩家父子的首级给他们,就岩佐组已经伏诛,令他们马上原路返回,如有不服令者,立斩。”
“哈依!”
丹下典膳又把二番队队长浦源夏次郎叫来,把岩左兵卫,也即被他杀死堂中柱后的那人的首级交给其道:“你带着这个首级,由岩平右四郎带路,即刻去铁源屋开的冶坊,那里的铁工出来了没有。如果没有,告诉那里的管事,叫他现就来见我;如果出来了,你们路上或城外碰上了,就把这个首级给他们,一样就岩佐组父子已然伏诛,令他们马上回去,等他们回去后,把他们的管事带来。”
岩平右四郎没有死,丹下典膳动手杀人时,他没敢反抗,躲到了堂角。这时,被几个武士进去,拽拉出来。
分派已定,堀部安兵卫招呼了几个人,把堂内的尸体抬出去,血迹略擦一擦,烛台扶起,案几坐塌摆正——诸人鱼贯登堂落座。
村上监三郎道:“岩政太郎已伏诛,岩佐组已灭,主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处置了铁矿刑徒和铁源屋冶坊里的铁工再说。”
“怎么处置?”
丹下典膳想了想:“岩政太郎犯的是重罪,依律,是要抄没他的家产的,他入股铁源屋的冶坊也是他家的家产,我会禀明幕府,将之收为官有幕府直辖。至于冈部藩冶场,待我明天去过情形后,也会禀明幕府,亦请收为官有幕府直辖,再请削藩令。”
这时堂外嘈杂声起,诸人举目望去,见是岩政太郎的妻妾幼子全被带到了院中。
岩政太郎的妻妾不少,七八个,年纪大的看起来有四十多岁,大概是他的元配,其他的都是妾,莺莺燕燕,傅粉施朱,晚风一吹,堂上都是脂粉香气。没有婚配的扈从武士的眼立马就直了。
江田武左卫门“腾”的起来,拱手道:“罪大恶极,他的妻儿不能放过。主君,小人替你去检查检查他们!他们中还没有做过不法之事的。”
村上监三郎跟着跳起,道:“我也去!”
也不等丹下典膳回话,呼啦啦一群人全下了堂去,拥到那些女子近前,有斜着脑袋的,有动手动脚的,有故作威严呼喝的,有涎着脸去摸人家脸蛋的。丹下典膳哭笑不得,顾盼左右,堂上只剩下了堀部安兵卫、骅、几个幕吏。
一个幕吏大步登堂,道:“岩政太郎家人被带出,请君发落。”
丹下典膳微微沉吟,道:“岩政太郎是首恶,他的族人的罪可以不治,他的妻儿子难逃惩处,依律,该被收为官奴婢。这样吧,我现就写奏书,上报幕府,请幕府下令收人。得到幕府的回文之前,交由本郡郡代所管理。”
丹下典膳直到这时才想起来本郡那些属吏,问道:“本郡郡代呢?”
“本郡郡代松井军太夫,因畏惧您の威名,畏罪切腹自裁了。”一幕吏道:“现在只有本郡郡代丞和郡捕头。”
“叫进来。”
那几个郡吏进来,弯腰低头,刚到堂上就跪拜地:“下吏拜见上使。”
“抬起头来。”
“下吏不敢。”
“不敢?为何不敢?”
“昔织田信长桶狭间大破今川义元,威震天下。诸侯将入见,无不膝行而前,不敢仰视。今取缔役诛岩佐组,正如织田破今川,雄威慑人,小人等胆薄,亦不敢仰视。”
丹下典膳失笑,斥道:“胡说八道!织田信长何等英雄,我给他提鞋也不配。……召你们进来,不为别事,岩政太郎的妻儿子暂由你们管了,不得打骂侮辱。”
“哈依!”郡吏们应道,恭恭敬敬地伏地上,不抬头,膝行着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