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摩相泽遥指骅,叹道:“中山郡代年方二十余,没落武家,白身之名,骤登六百石天领之位。真一时豪杰!织田中山氏的家声将要重振了啊!”
他顾视他的两个弟弟,说道:“吾等祖仕至幕府三千石旗本,父仕虽被削为二千石,然为目付组头、同心笔头,所在皆有美声,藩郡知之。至吾等却一事无成。我因小过被免官去职,仲弟因流贼起而弃官归家。族中子弟虽多,尽是庸人俗才。唉,我多摩氏的家声眼见一日不如一日,有辱父祖之名,这是不孝啊!”他叹了口气,说道,“唉,谁又能重振我多摩氏的家声?”
多摩相泽早年做过某郡町奉行,坐法免。其实幕府旗本和御家人“坐法免”得很多,犯了法,被免了官,不要紧,只要你有才能,有名气,幕府还会再起用你。可问题却是,多摩相泽首先名声不大,其次他犯的不是“小过”,是因为贪污受贿枉法而获罪,幕府对贪赃罪的处罚很严厉,连累直系子孙——即赃官的三代人禁止做官,但是江户幕府末期,此法虽弛废,然犯此罪的官吏如果没有过硬的后台却也难以再被起用。
多摩相泽的二弟多摩相河去年迁任某郡郡代,上任未及半年,饥民起事。他们的父亲虽然当过目付番头、同心笔头,但他无其父之胆勇,遂弃官逃归家。守土保境是郡代的职责,多摩相河倒好,不仅不守土,还弃官逃跑,虽然赖其祖、父留下的一点人脉,经过活动免除了幕府的追究,可要想再被幕府起用估计也是千难万难了。
多摩相泽的三弟多摩芹泽痴迷剑道,没有出仕。
多摩相泽的祖、父皆高官大吏,所在有政绩,到了他们这一代,出去当官的兄弟两人却并皆仕途不顺,且因一个受贿、一个逃跑而颇受郡人嘲笑,使得家声受损蒙尘。眼见没落白身武士,现如今却能重振家声,而他们却一代不如一代——多摩相泽因有感而发。
多摩相耀昂首按刀,说道:“父亲毋忧!吾今年二十五,十年内必振我家声!”
他的嗓音本来就大,声若洪钟,这时慷慨而言,落入诸人耳中更是铿锵有力,激昂雄壮,如闻金石之音。
诸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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骅虽初治兵,然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好歹是看过《三国演义》的。治兵领军向来是以恩义结之,待兵卒如待子弟,同时还要军纪森严。为免骚扰百姓,除非在万不得已时,他是从不让部卒入城的,今天也不例外,在郡门口抚慰勉励过兵卒后便即令山本重国等带他们归营。
在郡代所骅见到了幕府使者——井伊直监。
一番礼节后,骅引诸属官在议事堂正式会晤。
“中山君之奏报,将军已知。君真智谋杰出!常人要是遇刺,恐怕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而中山君却于间不容发、刺客挺刃之际想到了此计。了不起!了不起!所谓望危如宁、视险如夷,说的就是中山君这样的人啊。”井伊直监赞道。
堂上诸人,俱皆附和称赞。
骅举杯道:“上使谬赞了!此乃得东照神君之庇佑,能尽此役全赖将军之神武,代所诸君之用功,三军将士之用命,吾岂敢独占此功。当自罚一杯!”
井伊直监对骅说道:“中山君,我闻奏报上说,多摩境内诸山谷中群盗蜂聚,时扰乡村,中有名朝香九鸟彦者,其众最多,号万人。不知是真是假?”
“在诸山谷的群盗里边,朝香贼之众确实最多,不过没有万人,至多三千余。”
黑崎一本办事干练,尽管尚未把诸山谷里的全部情况打探清楚,但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黑崎知道的,骅自也知道。案几上奉有温汤,他当下把手指在汤中蘸了下,在案上粗略地画出多摩之地形,滴水以为山,划线以为河,指点郡北,从北边的松井起,到最南已经被消灭的的岛田部,把黑崎一本打探来的情况一一道出。
满堂之人,听他侃侃而谈。等他说罢,郡主簿新村卫黄叹道:“我虽久居郡中,但对诸山谷里的群盗却是只知有之而不知其详,郡代初至,于今不满二十天却竟已尽知群盗底细,对诸贼藏身之处、诸贼帅之名、诸贼之多寡尽了然胸中。较之郡代,我惭愧惭愧。”
“盗贼之事,有污清听。吾未至郡,已闻公德名,公清白谨慎、仁爱教化,乃是郡之长者,有德行的人当然不会去关心盗贼之事。吾乃郡代,统领全郡为本职,所以也只有像吾这样的人才会去打听贼事。”
井伊直监笑道:“适才郡述说贼事,条理分明,清晰明了。贼虽处远山之中,而君讲之,却如反掌观纹。君将才武略,才具秀拔,郡代之职屈矣。”
真是花花轿子人抬人,骅听着挺高兴,可面上秉持一贯的自谦,他谦虚地对井伊直监说道,“吾幸得备位,知能浅薄,唯知尽忠幕府,死而后已。”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今天下疲敝,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民遂散逃入山中为盗贼。如吾方才所言,岛田贼之外,今郡内尚有松井、朝香等多股盗贼,武州群盗林立,多者数千,少者三四百,林林总总,合计怕有近万,甚至万余。是以,吾以为,幕府与诸公且不可因为高地山的一场小胜而就对山谷里的诸贼掉以轻心。”
井伊直监颔首说道:“君言之甚是。”复问:“君既尽知贼情,那么想来定已有平贼之策,吾愿闻之。”
击讨诸贼关系到多摩、乃至武州的安危,关系到诸人的身家性命和日后仕途,井伊直监诸人皆目注骅,静听他说。
对此,骅早有预备,说道:“吾之策唯二。”
“两个办法?是什么?快请言之!”
“其一,防疫。”
井伊直监疑惑:“防疫?”
“这么多死在乱中的人,日头曝晒,雨水冲刷,地方上如果不加安葬,势必会引起大疫。一旦疫病再起,便是给了那些不轨之徒机会,恐怕又有人谋逆叛乱。”
郡丞成田隆孝说道:“郡代说得对!前几天我就在考虑这件事了,正打算传檄各代官所,令诸代官遣人分去各乡村,催促庄屋、组头妥善安葬死者。”
井伊直监问道:“防疫是其一,其二是什么?”
“备粮。”
“备粮?”
“今年的贼乱耽误了春种,贼寇掳掠乡村,又抢走了民家的储粮,现下秋收方过,百姓犹有乏者,至春恐甚。郡库仓储不多,等到来春怕是无以相恤。如果出现这种局面,民为盗贼者必多。吾以为,宜早图其备,务益致谷以备来春之急。”
井伊直监连连点头,说道:“君所言甚是,幕府亦深有此忧……只是,大乱方过,武州诸藩郡均缺粮食,这粮却从何而来呢?”
骅心道:“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想得粮,自然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种,要么抢。现在种已是来不及了,那就只剩下一个抢。”
抢谁的?谁有粮食抢谁。谁有粮食?豪强、大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