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刘世昌喝多了。
因为悲伤。
回家的时候,手舞足蹈地唱着小调,唱着唱着就哭了。
那一晚。
江天来也喝多了。
因为高兴。
看着一双儿女都有了自己的未来。
一向憨厚木纳的他,也在夜色的掩映下,扯开喉咙狂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江一水挽着哥哥的手臂,缓缓地走在两位老人的身后,默默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
人生……
有苦就有笑,有悲伤,就有希望。
~~~~~
江天来在城里住了几天。
眼瞧着儿子去了玉长轩工作,又看到女儿现在的住处也不错,并且和邻居叶欣也一起吃了顿饭,听着人家夸奖女儿聪明,懂事……
江天来也就没什么再担心的了。
他不愿意在城里多打扰孩子。
这天晚上。
吃过晚饭,就拉着女儿的手,“一水,明天我就回去了。”
“这么快?”江一水有点舍不得,“爹,回去干嘛呀?现在大冬天的,也没有地可以种,家里也没有人说话,你就在城里多呆些日子呗。”
“不待了,我在城里住不惯,再说了,你和你哥早晚都出去上班,都挺忙的,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找不到东南西北,去哪儿都不方便,憋闷。”
这话说得对。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哪儿也不如自己的家好。
将一水儿细细地瞧着,他一看他的意思已经很坚决了,也就不再劝了,“那行,明天我送你到车站。”
“嗯,临走之前我还有件事儿。”
“啥事?”
“我出来的时候,村长特意来送我,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为了他们家里的二韩,虽然村长觉得孩子自己跑了,脸上挂不住,可毕竟是亲生女儿啊,担心着呢,你有空儿,就去找一找二韩,让她往家里打个电话?别让爹妈再操心了。”
一提起黄韩。
江一水有点抱歉,“爹,原本我也想尽早去找她的,可接二连三地出了这么多事儿,现在,我又特别忙。真是抽不出时间,不过既然你说了,我明天一定去。”
“去哪儿啊?”江天来有些纳闷,“你知道二韩在哪儿吗?那我在城里呆了这么多日子,你咋没带她来看看我?”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江一水实话实说,“我要是知道她的住处,还用你特意开口问吗?我早就把她带过来了!我是打算明天去找谭疯子,向东给了我一个谭疯子的地址,我猜他们俩应该还有联系的。”
毕竟黄韩出走,是为了这个男人嘛。
江天来点了点头,“那好,你尽快去打听一下,然后给我和村长个信。”
“行!”
江一山一直不吭声的坐在旁边,到最后了,突然间加了一句,“一水,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谭疯子。”
他心里是喜欢黄韩的。
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虽然知道对方心有所属了。
可江一山多少还是有点放不下。
不亲眼见证事实,他就是不甘心。
江一水知道他的心思。
不愿意让他难过,“哥,你就别跟着去了,我先去看看,有结果了,你再来。”
“不!我跟着!”江一山执着的坚持着,“不看到二韩幸福,我就不放心,别的不说,至少她是和咱们一起长大的。”
江一水知道劝不住。
只能住了嘴,就算是默认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
江家兄妹早早的起来,把父亲送到了客运站。
江一山为父亲买了些水果和茶叶蛋,车要开的时候,他隔着车窗嘱咐……大老爷们的眼里也含着泪,“爹,你回家多保重,有事儿就给我来电话。”
“嗯呐!”江天来使劲点了点头,“你在城里,多照顾你妹子。”
车子一开。
江一山又跟着跑了几步,“爹,过年我就回家!”
依依不舍情。
眼瞧着大客车越开越远,江一山这才用手囫囵的抹了一下眼眶,这才转向了妹妹,“饭店还没开业呢,咱俩快去找谭疯子。”
他比谁都急。
江一水只能答应了。
兄妹俩按照地址,作者无轨公交车,找到了谭疯子的工作地点。
抬眼一瞧。
江一水还挺高兴,“哎,怪了,既然谭疯子在京剧团工作,为啥向东还说他不如意呢,这不是回了他老本行了吗?”
“谁知道呢?总有原因吧?那咱先进去瞧瞧。”
两个人到门卫一打听,“请问,谭云雷在哪工作呀?”
“嗯?”门卫淡淡的随手一指,“在小剧场呢。”
也不是什么政府机关,看门的规定也不是特别严,“你们找他呀?自己进去吧?”
兄妹俩道了一声谢,这就往小剧场去了。
大早晨的,剧场里也没有什么表演,观众席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侧角门处亮着几盏小灯,幽幽地照着红幕布,倒更显出舞台的高大上了。
刚从室外进来,冷不丁一下,他们还有点不适应这个昏暗的光线,兄妹俩楞楞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儿找谭云雷。
说来也巧了。
一眨眼的功夫。
诺大的舞台上出来一个人,却不是什么演员,而是一个拎着扫把的清洁工。
江一水也没在意。
只粗略地瞄了一眼。
倒是江一山走心了。
拽了拽妹妹的胳膊,“哎,一水,你看,那个人这么面熟呢?”
“啊?”
江一水这才闪目看过去。
可不是吗?
台上的人虽然理了短发,原本拖沓的衣服也换成了蓝色的工作服,可他那个挺拔的身姿,矫健的步履,还有那永远不低的头,一看就是谭疯子。
江一水皱了皱眉。
心里隐隐约约的明白向东的意思了。
怀才不遇!
谭疯子虽然回到了京剧院,可他只是个扫地的,还并没有正式回归舞台。
江一水有点犹豫了。
这种时刻到底该不该上去跟人家打招呼呢?
会不会伤了对方的自尊心?
她转头向着哥哥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江一山也心领神会了。
兄妹俩静静的再往台上细看。
只见谭疯子把舞台上的纸屑都扫到了一起,眼瞧着就要用戳子收起来了。
江一水拉着哥哥,在他耳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咱们先出去再说。”
刚有迈步往外走。
忽听的一个熟悉的声音,欢快地喊了一声。“哈,一山,一水,你们怎么来了?”
紧接着。
黄韩从角门的暗影处蹦出来,一把就拥住了江一水,顺势在她的脸上使劲亲了两口,这才转身拍了拍江一山的肩,“多久没看到你俩了,我以为你们把我忘了呢?”
江一水瞪着她一眼,“谁把谁忘了?你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
黄韩尴尬的笑了,“我倒是想打电话来着,不过,打回去说什么呢?我在这边也没混出头呢?没什么可吹的,过两天再说呗。”
她细细地瞧着江一水,“你好像不一样啊,说不上哪不一样了,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江一山先答了,“我妹和向东已经结婚了。在城里过上日子了。”
“哟!那可得恭喜了。”黄韩兴奋的直拍手,顺势转头向着台上喊了一句,“老谭,你听见了吗?向东和江一水已经结婚了!”
谭云雷大大方方的在台上一站,声音嘹亮低沉,好听的像是在唱戏,“是吗?那恭喜了。”
瞧他那神态……
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个清洁工而自怨自艾,反倒是一如既往的高傲。
他大概原本就是属于舞台上的人。
在大幕下一站。
虽然灯光灰暗,却掩不住他身上那个巨星的风采。
黄韩眯着眼睛瞧着他,忍不住小声地称赞,“一水,你看,老谭在台上帅不帅?”
也没等江一水回答。
拔高了嗓音。
两手拢在唇边。
突然间来了一句,“哎,谭老板,给咱姐妹亮亮嗓。”
那个语气和神态,痞痞的,像是旧社会调戏人的小戏霸。
谭云雷也不生气。
立在原地,静静的瞧着她。
他以前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在村里几乎不跟人说话,更没有谁听他唱过戏。
江一水见他没出声。
也就低声的打圆场,“二韩,算了哈,人家不唱,就别……”
话音未落。
忽听的谭云雷在台上咳了一声,“嗯!哼!”
正是京剧里的“闷帘叫板”。
所谓“闷帘”……就是“角儿”们躲在帘后不露脸,只这一声咳,就能把所场人的视线都吸过去,就能赢得满堂彩。
江一水凝目瞧着他。
只见谭云雷打了个云手,左腿一抬,四方步一迈,那幅身架,绝对的专业正宗……不折不扣的国粹功夫。
他虎目炯炯,薄唇微启,一开嗓……就是智取威虎山***势如破竹的开场:“穿林海。,跨雪原,气吞山河……”
声音清亮圆润,不用麦克风,也能响遍剧场。
只这一声。
江一水就服了。
比戏匣子里唱的好听多了,县城里那帮所谓的京剧演员,更是没法比。
这位“谭老板”,既没穿戏服,也没上戏妆,可他那副威风凛凛的劲儿,活脱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
黄韩兴奋的忍不住叫了声“好!”
声音未落。
忽然……
剧场的大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