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狗隔着栅栏狂吠。
看情景,若不是栅栏阻隔,定会飞扑而上,把对方撕成碎片。
栅栏被打开,两只狗却立时停止狂吠。
面面相觑。
关上栅栏,立时又狂吠起来。
朱聿鐭和朱由榔也是这样。
二人之间的栅栏,就是苏观生。
其实历史上更认同朱由榔永历的年号,甚至隆武帝本人也承认,绍武政权不过是个小插曲。正是因为有苏观生的存在,一力撑起朱聿鐭的场面。才令朱聿鐭膨胀起来,仓促登基,想建立一番功业。
如今朱阆亲手拆掉了这个栅栏,朱聿鐭自然叫不起来了。
清兵入城虽然是假的,但恐慌却是真的。
城中商户有半数商户闭店脱逃,百姓也开始扶老携幼四散逃命。
未离城脱逃的,已经在打小算盘要降清。
果然历史上记载的很真实。
史书记载,李成栋取潮州后,命各地官员送信给广州,报告无清兵踪影,之后只派了三百骑兵,从增城潜入广州,然后派数名清兵入城制造混乱。
“鞑子来了!”
一句惊呼,城中大乱,百姓哭号奔逃。
而朱聿鐭和大学士苏观生等人,却正在国子监“视学”,听到有卫士急报敌袭,苏观生大怒,说刚收到各地官员报告,并无清兵踪迹,于是怒斩报信的卫士。
入城的几名清兵在城中乱砍,城中毫无抵抗,清兵杀掉城门守卫,数百清兵策马踏城,沿街奔驰,朱聿鐭才知大事不好,想化妆外逃,却被清兵抓住。
大学士苏观生更搞笑,一路狂奔到他的死党吏部给事中梁鍙处问计。
梁鍙一脸忠义的说:“死定了,还问个屁。”
于是两人约好分别在两间房内自缢报国。
梁鍙入房后,苏观生在门外贴耳倾听,梁鍙无奈,诈做踢翻桌椅,又自己扼喉,发出窒息的声音。
苏观生听到他的“口技”,以为梁鍙已经殉国,挥泪在墙上写下“大明忠臣义士固当死”,然后真的上吊殉节了。
梁鍙听到苏观生真的上吊,立刻指使佣人扛起苏观生的尸身,向清军投降,获得李成栋嘉奖。
这段历史,朱阆都是当笑话看的。
如今身处其中,才深深地体会到无奈和悲哀。
君不君,臣不臣,官不官,民不民。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很复杂,降清并非因为不爱国,抗清也并非因为爱国,大明在两百年的统治中,最终失了民心,是以大家都是左右逢源,无所适从。
朱阆正是要扭转这个局面。
广州城外,大量的逃兵和百姓开始逃亡,刚刚出城,却见官道上,桂王的大旗迎风招展,数以万计的大军衣甲鲜明,整齐列队,阻住去路。
百姓见来了救兵,都是松一口气,停下脚步。
逃兵却是惊慌不已,心想才出虎穴,又遇狼群。
一员猛将策马驶出队列,长发披肩,擐甲执锐,正是焦琏。
焦琏纵马上前,大声喝道:
“大家莫要惊慌!
桂王定能解救大家于水火!
唐王的将士,国难当头,希望大家摒弃成见,加入我军!报效朝廷的,一起守住大明最后的疆土!”
大家见焦琏声如洪钟,威风凛凛,有如杀神,都不禁为之心折,心想这才是大明将军该有的样子。
纷纷拜倒。
每到关键的时刻,焦琏威猛无匹,正气凛然的形象,总是能振奋人心,提高士气。
桂王的大军枕兵城外,朱阆只带了数百精兵,缓缓行进,入了广州城。
都司府中。
朱聿鐭虽然已知是虚惊一场,却也是心悸不已。尤其是苏观生被当街杀掉,这对他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
突然亲兵来报。
“桂王麾下兵科给事中彭耀、兵部主事陈嘉谟求见!”
历史中此二人在朱聿鐭登基称帝后,被朱由榔派来以藩王之礼拜见,劝其取消帝号,却被大学士苏观生直接杀掉,遂派兵攻打肇庆。
此时苏观生已除,城中大乱,朱聿鐭也正自惴惴不安,此二人前来拜见,又是另一番光景。
朱聿鐭毕竟是唐王,自有一番威严,无论如何不会在使节面前失了尊严。
于是召集大小官员,列队两旁,然后才传二人晋见。
二人缓步上殿,依藩王之礼拜见。
却只带来桂王一纸书信,上面只有廖廖十二个字:
“今日酉正,观音山顶,与君一晤!”
朱聿鐭本以为桂王此番前来,定是来下战书,必是耀武扬威一番,再将自己好生羞辱,不料却只是这几个字。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他已知桂王枕兵城外,并已经入了城。
他可不会有什么侥幸心理,会认为桂王是得知清军入侵来拯救自己,必然是来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
罢了,大势已去。
反正要死,不如停留最后一点尊严。
朱聿鐭下了决心,反而平静下来,沉声道:
“两位请回吧,告诉桂王,如他所愿!”
广州城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城。
自春秋战国时期,南越归于楚国,便在此建立“楚庭”,那时便已经颇具规模。
后经历朝历代几次扩建,至明代将城墙北向扩到今越秀山的位置,并修镇海楼于山顶。
永乐年间都指挥花英将万善寺扩建,改名观音阁,所以此山始叫观音山。
此时观音山为广州城的北部城防,朱阆约朱聿鐭在此会晤,也颇有深意。
酉时将近。
朱聿鐭在亲兵和数十名官员的护卫下,上了观音山。
行近山顶,在此驻守的,正是焦琏。
焦琏以藩王之礼拜见。
“桂王独自在山顶相候,请唐王也独自前往。”
虽然焦琏态度恭敬,但一身甲胄,加上不怒自威的神气,朱聿鐭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这个请求。
“好一员猛将,我何无耶?”
朱聿鐭心中暗自羡慕,却深知自己已是末路。
伸手一挥,制止住亲兵和众官反对的声音。
信步向山顶走去。
山顶上。
朱阆负手傲立。
一身蟒袍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起。
听到脚步渐近,朱阆转身面对着朱聿鐭。
两人四目相对。
朱聿鐭眼神平静如水,深深地望进朱阆的双眼。
朱阆回视着他,眼神中亦是波澜不兴。
两人对视良久,均是一动不动。
终于还是朱聿鐭打破了沉默:“桂王和孤想的样子不同。”
朱阆不置可否。
此时日头西沉,彩霞满天,将一身蟒袍的朱阆照得金光闪闪,有如天神。
这正是朱阆的目的,约朱聿鐭酉时在山顶见,正是日落前最光芒耀眼的时刻,就让这天光给自己镶上金身,以气势折服朱聿鐭。
“还请桂王慈悲,放过城中的百姓和官兵,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只是错在曾忠于孤……”朱聿鐭心知必死,所以单刀直入,把心中所想直接说出来。
朱阆见他开口便心系城中军民,心下一宽。
于是袍袖一挥,伸手北指。
朱聿鐭不知何意,顺着他的手看去 。
此时西方云蒸霞蔚,朱阆所指的方向,却是正北方,天色晦暗难明,令人感觉阴郁。
“唐王知道心系百姓军民,足以证明仍不失为明室宗亲,可这北望的河山,却笼罩在阴霾之下。”
朱阆再次望向他的眼睛。声音渐渐的激动起来。
“大明的万里河山,如今只剩下这残山剩水,江山北望,阴郁难平。如果连这也失却,大明就彻底覆亡!”
“如果你我二人仍要争个你死我活,清兵来时,唾手可得一座空城!”
“如今我二人可不必再针锋相对,正是同心同德,携手一起抗清的最后时机!”
“如果这一点残山剩水也守不住,你我二人只是两个亡国之民,谁是正统,谁来登基,真的重要么?”
这几句话石破天惊,在朱聿鐭心里掀起了冲天巨浪。
一直以来,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正统,就师出无名,没有名义和身份统领军民抗清,光复大明江山。
如今自己的势力崩溃,突然觉得,如果是桂王能够领袖军民,一力抗清,也是一件好事。
“今日一晤,孤并非要耀武扬威,而是诚心想请唐王能和孤一起,摒弃成见,联手抗清,保住我大明仅存的江山,站稳两广,再图光复!”朱阆诚心正意的说道。
罢了!
朱聿鐭心中似乎突然拨云见月,一片通明。原来他并非要杀我。
“桂王能成大事,孤深感钦佩!孤本来也是想光复明室,北伐抗清的。”
朱聿鐭望着云卷云舒,知道天色就要暗下来了。
朱阆伸出手。
“希望唐王以大局为重,和孤通力合作,何惧江山不复!”
朱聿鐭望着踌躇满志的朱阆,突然很羡慕他的心志坚定,终于伸出手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