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师叔开门的,就是那家中最早得鬼面症的孩子。”络央喃喃,“我师叔说,他一副少年音,却生了一张老面,但是手和脚站姿都还是年轻的骨相,行走之间也是少年的动态。”
鬼面症这个名字,其实不是络央的师叔取的,而是那些村民,甚至包括被关在义庄的一家,也是自称,得了“鬼上身”。
他们甚至不认为那是一种病症,因为病症是可以治愈的,也是可以寻到根源的。这个却令所有医师束手无策,束手之下,人心的恐惧就会自动把根源交托给鬼神。
而这个病症,确实就像被一个恶鬼附身那样,贪婪的吸取一个健康的身体的精神,令饱满的皮肤衰老,令年轻的脸染上岁月的痕迹,把十年缩短成一月,且确实,多年来没有寻到特定发作的人群,也没有明白到底是如何传染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就好像......是天罚。
“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老天就来送惩戒了.......”
自己自然浑然不知,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知道,人如何与天斗呢?所有苦难,只能承受,只能忏悔。
“我师叔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怪病症,一来人间界的医者不允许忽视任何的病症,二来,人间界也不会对疑难杂症低头。我师叔查找了很多医术典籍,甚至往人间界中传递了消息,我师叔才知道,原来这个鬼面症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先例。且那个时候是整个村子都得了这个病,一整个村子,放眼看去,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顾悦行听到这里,忙道:“那会不会是当初先例的那个村子的人传染的?”
络央摇头:“那个二十多年前,不对,现在应该是三十多年前了,那个村子距离我师叔发现鬼面症的村子几乎算是十万八千里。别说两村了,差不多算是两国了,两国之间的两个不起眼的村子,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信息交汇,自然都以为自己是特例。但是当年那个村子的人,寿命要长一些,发病起来也没有那样来势汹汹的,一个村子,所有人都老的很快,但是死的也很慢,就仿佛,是被恶魔困在了一个衰老的时间里。”
“但是你知道更加离奇的是什么事情吗?那个村子的地方官,害怕负担责任,居然灵机一动,把这个村子成为了长寿村,说这个村子里都是百岁老人,虽百岁,却精神健硕,健步如飞——那是当然的,本来就是年轻壮丁,怎么会不健硕?——小心。”
顾悦行听地入神,差点就一脚踩空到了个泥坑里,幸亏络央提醒了一句。
顾悦行回过神来,一脚避开了那个泥坑,催促她:“然后呢?那个县令后来怎么样?”
络央摇头:“这如何知道?人间界的医术脉案只记叙杂症,不管是非。”
顾悦行顿时无语。
他想到了那些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最喜欢在讲到关键的时候来一个下回分解。但是人家说书先生的下回,是真的有下回——只要你第二天还去酒楼吃茶就成。虽然下回还有下回吧。顾悦行少年的时候曾经为了听完一席书而直接错过了一次论剑大会。不过他好歹是听了个圆满。
至于论剑大会么.......反正结果他早晚会知道。去了只是早一刻,不去只是晚一刻。不甚要紧。可是若是坑了说书的内容,那可是真的叫抓耳挠腮彻夜难眠了。
这下,顾悦行终于要体会到这个痛苦了。
顾悦行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当年,三十年前的那个村子,在哪里?”
络央回答道:“在雁归岭。当年雁归岭名噪一时,就是因为那个长寿村。似乎当年还因此受到了陛下的御笔题字,若非雁归岭距离皇城实在是遥遥,否则,雁归岭处的山泉水会成为御泉也不一定。”
顾悦行不吱声了。
若是只是为了名声或者面子,把一个得了疑难杂症的村子蒙了个长寿村的遮羞布,或许及早上报,那个地方官最多就就是丢个乌纱帽,但是鬼面症这个病症却可以得到重视。毕竟这事丑事,家丑都不会外扬。可是如果欺上瞒下.......别管什么山高路远了,这都叫欺君,且越是隔得远,这位地方官的下场就会越惨烈。
至于具体怎么个惨烈法。顾悦行又不是官府的人。
***
顾悦行二人都到了拐角,眼看就到了他们下榻的院落。他们所住的地方,距离那个月潭酒楼一个南一个北,中间几乎横穿了这个镇子。
顾悦行挑灯为络央示意了一番脚下的路,又好奇道:“这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为,那个病症在二十年后汹汹而来,且症状越发的凶险?”
络央点头。
顾悦行又说:“这样一来,是不是也表示,这个症状在二十年后,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往后推的十年后,还会卷土重来?”
虽然顾悦行会有这个猜测一点也不奇怪,甚至还可以算是有理有据。但是在络央看来,这样的证据一点都靠不住。
“这个病症最早的出现就两次,作为病症的只有一次。并不足以确定是同一种病灶,也不能把二十年作为复发的定数。”
络央还给了顾悦行一个定心丸:“而且在当年,我师叔就已经治好了那一家人。”
“这也奇怪,”顾悦行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开了作为院门的围栏,“之前那家人还试图寻找过人间界的医官,结果你的师叔真的到了那个村子,确实要你师叔主动去叩门。”
络央反问他:“那你猜,是为何如此的?”
顾悦行笑起来:“还能是如何?那村中的人贪生怕死,根本就把那一家人封死在义庄中,那一家人在义庄中不知外面天地日月变化,别说人间界神医来此,就算是外头变了天龙椅换人坐,估计也是浑然不知的。”
确实是这样。
所以就在络央的师叔不顾村民的反对要救治那一家人的时候,那村中原本对人间界的医官感恩戴德的百姓居然提出,若是要医治,也可以,那医官必须一起被封在义庄中。
“这也是因此,你的师叔和那一家人都躲过了战乱。也算是老天开眼。”
那边木呦呦已经听到了篱笆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出门来迎,络央一边远远对着木呦呦露出一个笑来,一边微微的叹息自笑中传出:“这世上多愁苦,哪来的那么多老天开眼啊.......”
等到顾悦行想要细问一番这言语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木呦呦那边已经拉着络央打开了话匣子。他失去了言语主动权的机会。
顾悦行被木呦呦无视,只能露出苦笑。
他听到木呦呦把络央拉到了卧房中去,连带着那一份食盒,没错,小姑娘一句话没和他说,正眼都没来得及分他一个,先忙不迭的左手扯络央,右手去抢过了他手里的食盒,然后立刻让络央去看看那个‘睡得像一只饿的皮包骨头却还在睡的猪’的孟百川。
木呦呦脆生生的声音里夹杂着无法忽视的担忧:“姐姐,他一直睡一直睡,我叫他喝水他也不喝水的.......他会不会死掉?”
这已经是木呦呦问的不知道第几遍了。虽然每一次的发问都会得到络央耐心的回应和保证,但是孟百川就在眼前,气若游丝的躺着,形象之差,极大的破坏了络央言语的可信度。
木呦呦忧愁的情绪都快要跨过卧房的门槛铺面到顾悦行头上去了,根本不用看木呦呦的表情,光听声音都能足够想到木呦呦此刻一定是忧心极了,也焦虑极了:“姐姐,他这样算是不吃不喝吧?我想着他是不是吃不进去,我还把糕点泡了水喂他,可是他就是不吃,就是睡。”
络央说:“那就让他睡,他饿的受不了,自然会醒过来的。”
木呦呦的声音听起来更着急:“可是我就怕他饿的没力气醒过来。”
屋里的络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然后声音才响起来:“那这样,食盒里有一包糖,你拿出一块,塞到嘴里让他含着。”
木呦呦应了一声,哒哒哒的过去,然后就响起了食盒被掀开的动静。这下声音才小了。络央出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木呦呦留在了孟百川身边,大约是真的怕孟百川给饿死了。
顾悦行有些无可奈何的笑,在络央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你那小丫头,怪我呢。”
络央道:“她知道饿肚子的痛苦,所以对孟百川感同身受,你若是当时一剑杀了他,呦呦不一定会这样仇视你。”
顾悦行耸肩:“我不想脏了我的手啊。而且,这个麻烦是孟百川自己找的,谁让他自己选了这样一条麻烦的死路?——他当时大可一头撞死,或者狠心一点,咬断舌根让自己被血活活呛死......这样怎么样都快,等你们来了,他估计都成了干了......那丫头也不至于成天用眼白对我。”
络央道:“可惜当时你不肯杀他,他也不肯就那么直接了断的死,你们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所以当时日后和现在的麻烦,都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