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悦行带着络央从月潭村跑出来,再到想起来连月城里还有个孟百川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了。用顾悦行的话就是说:“他要是人还没醒,估计就成干了。”
如果是成干了那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顾悦行心中如此安慰自己,并且这番安慰让自己宽心不少。
结果现场不见人,唯独一件旧衣落于尘中,就好像孟百川是一滴水或者是个冰雕,被太阳晒得蒸腾了最后一丝水汽,然后只剩下一件衣服证明这人曾经来过人间。
顾悦行着实为此受惊不小:即便是人间蒸发,那也该留下靴子发带里衣外衣裤子绑腿鞋袜什么的吧?怎么着,这件外衣是什么金刚不坏的圣物,别的都给蒸发了,也就这件纹丝不动?
骗鬼呢?
顾悦行咬牙切齿,一心认定孟百川是逃跑了。
“懦夫!”顾悦行从牙缝里蹦出两字,然后是更多的字,“当时信誓旦旦要一心求死,我真是良善,居然是许了,结果呢,磨磨蹭蹭不肯死的痛快,非要偷生等来救星。如今反悔了,来个金蝉脱壳?上天入地,我也要让他变成艾子书上的一抹朱砂字!”
对此,络央气定神闲,她实在是一点也不着急,人自己不要杀,至于留不留的,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他是个敲门砖,不过如果用敲门砖来敲门,其实想想也挺粗鲁。
还不如优雅叩门呢,好歹是个优雅开场。
络央对这块敲门砖的印象不好不坏,不至于好到替他说清,也不至于坏到添油加醋,有一说一罢了:“他如今这个状态,能跑哪里去?他如果想要走出连月城的地界,起码要养精蓄锐吃顿饱饭,我给的那个丹药虽然让他提起精神,但是人是铁饭是钢,还是缺不了水粮。”
顾悦行把衣裳丢在了地上,好像还嫌不解气,又踢了一脚:“他去不了月潭镇,说不定会想办法躲在月潭村,那里空屋很多,以他的身手,不必生火做饭,东家一个馒头西家一碗稀饭也够他吃饱喝足。”
听听,一个大将军,沦落成了个市井无赖,赵京墨听了都要流泪。
顾悦行决定去顺着寻一番。
管他死不死,抓过来先一顿毒打,既理直气壮,也解气非常。
***
连月城只有两道门。
他之前从南门进,也是从南门出的。因为他们在南门口发现了一只靴子。那靴子明显,是个官靴,什么情况?这下连顾悦行都迷糊了。他踢了一脚官靴,问络央:“他什么情况?一边走一边脱衣服?”
络央也无语。
顾悦行猜不出个根本。只能顺着路继续走。
再走一段,在路上的杂草中发现了第二只靴子。
接着是被风吹了挂在树枝上的发带,再是腰带,腰带精美,绣着金丝绣纹,洗洗干净还可以卖个好价钱,也这样被弃。顾悦行现在已经没了多余想想法,唯一只盼望孟百川顾及点,别在下一刻让他们发现里衣或者更无法入眼的东西。
否则他都要没脸面对络央了。
这一路的衣服做了顾悦行追杀的路引,他们一路来到了一处小树林里,说是小树林,其实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一片荒地。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中间有一条新路,空气中浮着植物汁水新鲜的气味,抚过一些枝干,横切面湿润,带着粘腻。明显是刚刚砍下不久的。
难道是孟百川?
顾悦行转头对络央道:“洛姑娘对于京都孟家有无了解?”
络央奇怪顾悦行的忽然发问,但是还是回答:“将门世家,听说孟百川还有个妹妹,也是宋国鼎鼎大名的女将。而且这位女将军有天恩——传说当今皇帝为皇子时候十分不得宠,更是在多年前战乱中失散,后来还是这位女将军将当今皇帝从市井中捞了出来,孟家更加是助力皇帝登上龙座。孟家对于皇家的恩情如此盖天灭地,实在是想不通陛下会如此公义。”
顾悦行道:“官府弯道我不懂,我是江湖人,直来直去。在这之前我就知道孟家,因为孟家有一部兵书,名为天兵遗书。据说是一位天将下凡留在人间的圣物。多年来保佑孟家的所有战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对于江湖来说,孟家出名,是因为他们那一手无因剑。”
络央好奇:“无影?”
顾悦行纠正:“因,因果的因。无因剑,这是孟家尤其是孟百川最后的一手,他哪怕是在战场上战到最后,手无寸铁,他也可以以内力化剑力战八方。所有别看他现萎靡不振一派凋零如丑鬼,但是依然不可小视。”
络央听得称奇,目光再转到眼前那被拦腰切断的植物的时候,心里就多了一份感慨。
顾悦行却开始生了警惕,他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络央开眼界什么的,也是为了警惕。
他严肃道:“洛姑娘,孟百川从来为何和我们是友人。或者说,从未和我是友,虽然洛姑娘保了他一命,可是朝廷之人,两面三刀,昨日谢可能到了今日就成了仇,所以洛姑娘,前方到底是什么,还不一定,要小心,在我身后。”
络央看了看顾悦行,见他一脸严肃戒备,于是也跟着严肃点了头。
两人警戒,尚未踏入那荒地第一步,一道尖叫声就先下手为强的传了过来!
是孟百川!
顾悦行一惊,尚未明白过来是如何,脚下已经急动,朝着声音位置掠去。
眼看还差一道藤蔓就到时候,他忽然停了。
因为他发现,那道尖叫,只响了一瞬。
如果一声尖叫就止,再没有下文,一般只有两个情况,第一,孟百川死了,只来得及惊呼一下;第二,这是圈套。
顾悦行没有被真的调虎离山,而是带着络央一道。
他十分不信任孟百川,万一是调虎离山,万一此处还留着孟百川的部下,万一他只是想想要引来顾悦行带走络央,万一.......
他实在是太不信任孟百川了。
他停下,面前是一颗大树,被砍了一半,另外一半的树枝歪斜,几乎要和地面平行生长,树干上挂满了藤蔓,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屏障后,就是那尖叫声的发生地。
此刻无声无息,仔细听来,还有一些水声。
似乎背后不是陷阱,而是一汪净水。
顾悦行示意络央后退,出剑飞快,将眼前如屏障一般的垂帘尽数除去,藤蔓落地,露出眼前遮挡画面。
居然是一处小潭,潭水面积不大,但是胜在水面清澈,周围无人,但是面前水波为荡,似风非风。
就在顾悦行不解的时候,面前水波开始大振,顾悦行险些拔剑的当口,一颗头颅破水而出。他手上还拽着什么东西,出水时候先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张干净又黝黑的面庞。果然是孟百川。
孟百川出水立刻感觉周围视线亮堂了许多,转头一看,原本作为遮蔽的藤蔓居然被人给砍了,正要骂人,这才看见眼前一脸复杂盯着他的顾悦行。身后还有背过了身去的络央。
孟百川顺着顾悦行视线一看,发现顾悦行的眼睛落在了自己的上半身上,立刻遮挡下蹲,大骂:“顾盟主!什好歹是顾盟主!”
顾盟主冷冷将剑身回鞘:“我还没说你险些瞎了我的眼睛呢。”
孟百川翻了一个白眼,他瞄到了络央背影,立刻恍惚,不顾自己还在水潭里,兴奋招手:“洛姑娘洛姑娘!我寻到了周姑娘的墓碑!我知道周姑娘被埋在了哪里!”
络央闻听,等到反应过来孟百川话中的内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喜,转了一半又扭回去,问:“哪里?在哪里?”
孟百川兴奋:“我脚下!我踩着呢!”
顾悦行:“......”
络央:“.......”
***
要说起来,孟百川也是冤枉的要死。
这个地方是谛听为他选好的沐浴的地方,他以为就是个寻常小水潭,深度大小都刚刚好,又有荒草藤蔓遮挡,简直是个幕天席地的澡堂。
他原本对于清洁这事渴望度不大,若非陌白衣要求不敢违背,他也懒得主动去把自己给收拾了。结果陌白衣说,远处有水潭可洁面,有新鲜干净的衣服可以换洗,这个念头不生则以,一生就克制不住,他要沐浴,要洗发,要清清洁洁,迫切到还没到澡堂就开始衣服靴子都不要了。
正洗到高兴忘我,他忽然觉得脚下从一开始就觉得无论大小还是脚感都十分合适的垫脚石有些不对。
这个垫脚石,若是寻常的青石板,常年泡在水里,不该有这样的粗糙,而且不光是粗糙,他用脚顺着石板的周围试探一番,发现这个石板长长方方,无论是厚度还是面积,都十分的规整。不光是规整,甚至连那刚刚被他觉得十分合适用来做按摩的痕迹都透着古怪。
他又把那个凹下去的痕迹沿着位置划拉了一遍。
感觉到了什么。
他不信,又用大拇指划拉了一遍。
这下,他觉得自己凉到了这个澡堂子都能结成冰。
这哪里是什么凹痕啊,这明明就是一个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