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行一个激动,奔袭了不知道多久,等到他被耳边掠过的冷风吹得浑身冰凉终于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棵大树上。这棵树非常高,搞得有些离谱,而且周围并没有其他的树木可以与之并肩,它就那样孤单单的长在一个很小的小山坡上。顾悦行站在树顶,俯瞰下去,发现他可以很好的将连月城和月潭镇之些收入眼底。
连月城四四方方,街道呈十字状,周围屋舍错落,倒不算是十分整齐。他还能隐约看到哪里是孟百川等死的地方,哪里是他发现吊死鬼的地方。
他若是在赶来第一天的时候站在这个地方看连月城,可能心境会不一样,他当时是抱着对连月城的百姓身上发生的惨烈以及孟百川的恨意而来的,从头到尾,对于连月城,他都觉得那是一座坟冢,而孟百川,就应该是跪在坟冢前磕头到死的罪人。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络央失踪在连月城中,他现在回想他当时的比喻,都觉得自己太没有忌讳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无忌。
***
顾悦行目力极佳,如今半夜,他努力去看眼下城池动静。但是不见什么异常。不知道当时两面之缘的陌白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被村民给捉去了?还是去和络央会面了呢?
络央和那个陌白衣都是人间界出身,当然更加有理由去理直气壮调查周至柔的案子。但是络央那边,实在是不像个不告而别的人。
顾悦行坐在树梢上,身边都是冰凉的夜风,心中要比眼前的夜色更加的茫然。
从当时接到艾子书过来连月城,再等着孟百川死,之后遇到络央,到了月潭镇遇到那些事情,再经历这些种种,他好像一直都很忙,一直都没有时间,可是实际上,他其实时间很多,奔来走去,好像发现了很多,但是却一直都是无用功。
如果连月城这个案子是个迷宫,他连闯关的资格都好像是没有的。从头到尾,都在外面看热闹,干着急。
而月潭镇的百姓,好像也没有真的为了他的出现动过什么干戈。
是,那些百姓惊讶过,害怕过,甚至因为讨厌他的出现还想毒死他过。但是呢,没有被他发现的时候那些百姓若无其事,等到已经摊开在面上了,那些百姓依然自顾自的做活。
他当时从那个朱二处出来,迎头撞上了一个走夜路的村民,对视了一眼,那个村民依然牵着羊走了。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不对,应该是放了,估摸着是回去睡一觉,醒来后再寻思寻思怎么毒死自己。
顾悦行这一趟,大开眼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法不责众的胆量?还是就是觉得,江湖人不是人了呗?
听那个村长,现在是镇长以及将来的县令候选人朱二的说法,他们村对于江湖人的恶意,是来自于那个被他们处决的乔三。
乔三是月潭村人,土生土长的那种,后来误打误撞的就跑去了江湖,好像还真的混了点名堂,虽然顾悦行没听说过江湖有乔三这个任务。但是有可能人家是用化名闯荡江湖,再以真名归隐也不一定。
总之,这个乔三去了一趟江湖之后,再回村,就再也不把自己当做是村子里的人了。虽然没有一口一个江湖如何如何,但是平日里也是用鼻孔看人,很是瞧不起那同村长大的兄弟。这一切也就算了,顶多乔三也就落了个不合群的名声。最后惹怒全村人的,是神官周至柔这事。
朱二坦然,周至柔确实来过月潭村,也是她于心不忍,帮助了险些没躲过排查的棺材铺母女,让棺材铺母女一时中断了气息,才出了连月城的城门。当时连月城早已经封城,规矩很死,死人能出,活人不行。所以冒险运送棺材的店伙计就被拦在了城门口。
最终也是周至柔看不下去,同意代替伙计,牵着装着两口棺材的马车,一路走到了月潭村村口。
那是一匹老马,老马识途,即便是周至柔不认识路,她也平安到达了月潭村口。当时的月潭村已经人人自危,派出壮劳力守在村口不肯外人入内,哪怕是棺材。
朱二当时说:“后来周姑娘就坦言,说这就是人间界的神官,她当时也是听闻了连月城的事情而前来的,结果却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只好先出手解决眼前别人的麻烦。”
“神官大人驾到,村中的人当然是喜不自胜,于是就迎了来。说实话,我们当时还有疑心的,寻思那可是人间界的神官,如何能够来到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但是周姑娘是个弱女子,又长了一张善人面,想着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也就先请进了村子。之后,村子里的人又眼睁睁看着她讲那对看着已经断气的母女起死回生,这才信了,高兴的要命,都在烧香拜佛。”
当时顾悦行听着,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问了一句:“当时周姑娘前来的时候,连月城的疫病发生了多久?”
朱二慢吞吞道:“月余了吧.......大侠,壮士,别计较这些,我们当时实在是惊吓过度,每日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前天晚上闭眼,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还能有气,就是福气了。”
月余。
在艾子书中显示,连月城的瘟疫是初春开始有了显示迹象,之后随着天气渐渐转热,才开始隐瞒不住。不过封城这事,好像挺早。若是周至柔是在连月城疫病爆发一个月后来的,那不是等于还能抢救一番吗?为何还是落了个空城的下场?
人间界的神官,可是代表着人间界医术的最高境界,并且哪怕是自己有心无力,也能调动天下医官前来支援。怎么当时就没有呢?
顾悦行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当时周姑娘被拒之城外,之后可有再继续试图入城?”
朱二当时,也是点头的。
朱二说:“周姑娘当时身体其实不是很好,整个人柔柔弱弱的,不过医术是真的高,就因为周姑娘在,我们村子里一个都没有死的。周姑娘,真是个菩萨。菩萨降临,看到那个湖了没?那莲花,就是供奉给周姑娘的,周姑娘大恩大德,我们村哪怕是把周围所有的花都摘光供奉都不够,于是就挖了一个池子,种满了莲花,那就是我们供奉的,以前连月城也有个观音庙,观音庙里有很多水缸,都种莲花,都是供佛的。别人供佛,我们供周姑娘。”
顾悦行不是非常想要打断对方对于周至柔的感恩的歌颂,但是他现在又更迫切想要了解的事情。
“那连月城呢?连月城就没收到周姑娘的安抚了吗?”
朱二继续回答,他现在回答的很顺畅,比较刚刚的硬骨头,现在才像个被吓到后往外拼命抖料的胆小百姓做派。
“当时我们派了村子里的秀才去报信,可是南北守城的都去说了,说破了嘴皮子,就差在门口敲锣打鼓......后来也真的敲了......可是,依然不肯周姑娘进去。”
“后来呢?”
“后来,连月城大疫控制不住,知府被啃咬而死,城中失控,得病的人把健康的人咬死,康健者为了自保,就反杀那些病者......那一天,死的人要比之前那一个月病死的人还要多。”
短短几句,顾悦行脑子里就似乎能够浮现出来当时的惨状,他觉得不可思议:“都已经如此了,那中间的日子中,连月城的知府都没有想过让周姑娘入城?”
朱二很缓慢却坚决的摇了摇头。
朱二当时还解释了一句:“当时疫病刚刚爆发时候,城中的百姓情绪就已经不稳了......那个朱大人朱知府.......其实不是没有作为的,他作为了,当时请了很多大夫来看诊的,可是.......那些太夫,就都没有活着出城过。”
房中烛花跳了一下,顾悦行心里懵了都。
“为何?!”
他不敢自己在想,这能把疑问脱口而出。
朱二这下抬头,这好像是从开始说话到现在,朱二第一次抬头。
朱二抬头看着顾悦行,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知府被啃咬死......他不是第一个被啃咬死掉的。第一批,就是那些太夫。”
顾悦行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升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朱二说出来的话令顾悦行通体都凉了:“当时那些太夫是外来的,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身上还自带药香.......不知道怎么了.......落在那些病者的眼里,那些大夫,好像成了,成了仙丹那样。咬一口百病全消。其实一开始城中百姓并没有想过要吃人的,如果当时把病治好了也就没后面的事情了。可是没有治好啊.......得病的人呢怕死啊,大夫治不好,就要自己寻找法子。”
顾悦行脸都黑了:“那就去求救人间界的医官啊!不是来了么?”
朱二这回就没再说话了。
顾悦行捏了捏眉心,治好换个话题问下去:“后来呢?知府不肯周姑娘入城,周姑娘后来呢?想别的法子了吗?”
一个人间界的神官,手上的权利不光是可以调来天下医官,还有江湖,甚至朝廷。一个小小的城池,难道能狗难道人间界的神官大人?
那可是神官大人,就连在朝廷的孟百川,见了络央,都要恭敬一声神官大人。
朱二这下又把头低了下去:“神官大人,周姑娘身体一直不好的,原先我们见了周姑娘,只觉得她柔弱,就像个弱女子,生的美,可是娇娇气气的,哪里像是远途跋涉而来,还要去拯救苍生的神官呢?后来,朱大人之后没有打开过连月城的大门,之后就传出来城中的那些事情,周姑娘忧思过度,就在村子里去了。”
什么去了?怎么就去了?
顾悦行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下子站起身,几乎算是用了一种质问的语气说:“怎么可能!”
朱二当时一下子扑地:“就是如此!人间界的神官大人在村中崩逝,一边主城又成了人间地狱,我们村中都慌得不行,甚至胆小的当天就要上吊。想来想去,大家聚在村子里商量了好几天,最终就决定瞒住这个消息......”
“瞒住什么消息?周至柔来过这里的消息?”
朱二默然不语。只是拼命磕头。
顾悦行已经心中了然。
周至柔在月潭村坐镇,除了封闭下去的连月城之外,月潭村以及旁边月潭镇都受到了周至柔的庇护,看来,周至柔对那个疫病确实是可以控制得住的。月潭村全村幸免,月潭镇也在之后控制了大半。也就等于说,这场看起来足够空掉一座城的疫病,在人间界看来,至少在神官周至柔看来,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然而周至柔的突然过世,对于月潭村的村民来说,却很棘手。
村民百姓见识不多,神官死在自己的村子里,然后主城又没有保住,上面问罪下来,是层层问罪的,连月城上头的州官必然要寻个罪魁祸首来。那么刚刚在疫病逃过一劫的月潭村基本是没有活路了。
所以,隐瞒下周至柔来过月潭村的事情,将功劳给接下,成了月潭村自保的最好也是唯一的一条活路了。
这个理由,实在是不错。
都快要说服顾悦行了。
顾悦行想了想,决定把那句“所以你们就杀了不同意这个策略的乔三,然后又对所有过往的江湖人下死手?”,他只是顿了顿,说道:“言之有理。”
他临走之前最后问了一句朱二:“你当真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朱二用力摇头,只说“不敢”。
顾悦行离开。
敢不敢的,谁能知道呢。上一刻还在感恩戴德周至柔的恩情,挖了莲湖供奉了荷花。结果莲花还没有来得及凋谢,就已经开始往络央和自己的饭菜里下砒霜,放火,给酒里掺毒素。
这人心啊,比月亮还善变。
顾悦行浑身上下被风吹得僵硬,看着远处空城,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叹在风里,忽然他又倒吸一口气,差点被冷风给呛死。
他顾不上其他,慌忙定睛看去,他果然没有看错:那个连月城中之前,明明只是塌陷一个坑洞。可是如今看去,怎么变成了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