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城旁边没有坟,那就先打个比方,就假设说连月城的人死后风俗是如此,头身分开,然后身体腐朽成渣,头骨坚定如金刚石,下方是暗河涌动.......
顾悦行慢慢道:“也就是说,这个连月城整体如果是分成三层,最下层是水,中间是头骨,最上层就是城池。那是不是这样猜测,连月城衰亡并不是什么疫病或者暴乱,其实起因是天灾?”
谢明望挑眉,示意他继续。
顾悦行于是继续:“络央姑娘和前辈你都是从好好平坦路上掉下来的,而我和孟百川是从地缝中发现你们二人的。二人无恙,我和孟百川也很快就寻到了你们。而暗河和这一层的厚度也就是如此。但是在这之前,应该是毫无相交的。也就是说,这片骷髅墙,和底下的暗河,是没有交集的。所以即便是这些尸骨带着毒性也不影响水质。所以这地下的尸骨就和这些城中百姓赖以生存的水质平安无事的共存了很多年。”
“但是忽然有一天,这中间就出现了裂缝,生金毒是没有味道的,何况是掺入流动的水源中,即便是有些居民喝了之后觉得水质有异样,那也会觉得是不是今年雨水的缘故之类,毕竟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慢性中毒这一回事,隔得太远了。”
络央一直在听,她不自觉的把那个雪白的骷髅抱在了怀里,然而这个举动在各自都是沉思的人的眼中居然显得十分的正常。实在是足够诡异。
络央下意识搂住那个骷髅头,说道:“生金的毒性或者说,属金类别这种的毒性,可以算是无色无味,有的甚至服食一些是不会有什么异样的。但是麻烦的在于,它很难出来。”
谢明望点头:“不错,这种毒性虽然威力很弱,但是和寻常的毒不一样,寻常的毒误服之后,身体会产生强烈的不适,有的人会腹泻,有的人恶心呕吐,或者昏睡啊等等,这些都是在你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开始逼出毒性了。但是属金累的毒性很难,身体的脏器只会觉得辛苦,可是反应不明显,而那种毒性会常年滞留在人体中。哪怕是十年前吞吃一些,十年后在此一些,只要积累到致命的毒性,那就会死人。”
顾悦行点头:“所以这连月城的疫病或许就是这样,这些埋藏尸骨的地方漏了缝隙,一些毒性渗到了水中,被城中居民饮下,逐渐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然后爆发。因为城中的百姓用水基本都是同步的,所以毒性累积也是一样,爆发也是一样。不同的在于或许年幼年老体弱的快些,年轻的强壮的慢些。也仅仅只有这些区别了。”
谢明望说:“中了属金毒的人,极其痛苦,发作的时候会影响到全身骨骼,骨痛是常人很难忍受的,想必这就是传言中的暴乱的起因?”
顾悦行哪里知道,他赶来的时候别说暴乱了,黄花菜都凉了。
他说:“这就不知道了,毕竟在座几位,也就孟将军一个人,知道当时情形不是么?”
孟百川把头给扭开了,明摆着是不想接这话。
在场的也就只有谢明望不知道前因,一头雾水看着顾悦行阴阳怪气的“欺负”孟百川。
不过他倒是模模糊糊从“将军”两个字中猜出了什么。
在座的自己人也就是络央一个,他当然选择和络央咬起了耳朵:“什么情况啊小师侄女?这个孟大人,还是个将军啊?”
络央保持和谢明望相同的音调回答:“这个孟将军,据说就是平定连月城叛乱的将军。”
谢明望恍然大悟,他在俗世当百姓当久了,对于将军这种身份的人多少带点迷之崇拜,大概也是因为被诗中铁马金戈这种词给震撼到的缘故在其中。
再看孟百川,眼中多了点不同的光亮:“天呢,是个将军呢!怪不得威武不凡仪表堂堂的!”
顾悦行一开始故意把话题引向孟百川,并且在谢明望面前点破对方身份,目的可不是这个。看着谢明望崇拜的眼神,差点把顾悦行给气的呛死。
话题转回刚刚。
刚刚的刚刚,孟百川给了一番猜测,顾悦行也给了一番猜测。他们两个人的猜测和推断中,有相同的,比如他们都觉得这些坚固的骷髅头是支撑起这座城的根基。那得需要多少骷髅啊,真是又不可思议又荒唐又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而对于不同的在,就是对于这些脚下的骷髅,整日行走之上的连月城的百姓,到底是不是知情的。
虽然对于谢明望来说,孟百川身上有一种将军的光环,不过谢明望还是倾向于顾悦行的推断。
“我还是觉得,顾盟主说的是在理的,人都是怕死的,倘若来说他们知道自己先人的头骨有毒,并且会让自己中毒,那一定是十分警惕的,只要有一个人说自己发现饮水有异常,那么整个同饮一江水的百姓都会在心里犯嘀咕,哪怕是以后的水恢复了原先的状态,百姓心里也会因为生了疑虑而觉得那水有问题。”
孟百川似乎专门想要来和顾悦行唱反调一样,说道:“那谢前辈的意思,是说城中的百姓或许不知道尸骨有毒,他们将先人的尸骨埋在城下作为根基,只知道头骨坚硬无比,却不知道有毒。”
一个不知道一个知道,一个知道一个不知道,整的谢明望头晕脑胀。他想要去找络央求助,结果络央只顾着抱着那个雪白头骨若有所思,思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思出来了什么。
谢明望干脆也放弃了思考,直接问两个意见不合争锋相对的:“那敢问二位,城中百姓,为何,要把自己先人的尸骨垫在脚下呢?这不离谱吗?”
能不离谱吗?
人都是有敬畏之心的,路上见到无主荒坟都要敬畏的拜一拜,不小心踩到谁家的墓碑都觉得要倒霉三年。谁能够想着,自己居然日日夜夜,踩在别人的头骨上?何况这些头骨还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先人?
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加离谱的事情了。
可是离谱归离谱啊,离谱又被不代表说不可能是不是?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性,才会让寻常百姓接受这一出呢?
饶是出身人间界的谢明望和络央或者是铁马金戈的孟百川,都没见过这种奇闻。于是三个人把目光都投给了顾悦行。
在三人眼中,顾悦行见多识广,看没看玩万卷书另说,好歹万里路应该是走过了。毕竟以他每天轻轻松松二十里路汗都不淌一滴的程度,这简直就是小意思。毕竟,顾悦行可是武林盟主啊。
顾悦行差点气死:“我是武林盟主!不是武林百晓生!”
意思就是不知道呗。
谢明望悻悻的,又和络央咬耳朵:“你说说,这人间界的规矩就是不行,找个什么武林盟主啊,还不如武林百晓生来的有用呢。咱们人间的人,还怕动刀动枪呢?”
谢明望看着是咬耳朵,可是这个地方是山洞,本身随意一点声音都能放大,何况谢明望只是略微的压低了声音,根本就是清清楚楚,何况这骷髅墙前面能够立足的地方就那么大,说是咬耳朵,根本无异于在顾悦行身边嚎叫。
结果谢明望好像根本没有意思道这个,依然自顾自的和络央对话,而络央呢,居然也是如此。大概只能说,这算是人间界的弟子,自带的天赋?
这算是什么天赋?旁若无人?
而且还的是两个人间界弟子在场才能成立的。不然也无法解释在这之前,络央还挺正常的。
谢明望那边的声音继续嘀嘀咕咕的传过来:“小师侄女,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前提,能叫人踩在自己先人的尸骨啊?”
络央似乎摇了摇头,使得回答的时间有了一丝的停顿:“无法想通,除非说超脱世外,生死轮回看淡,觉得眼前骷髅不过就是骷髅,粉身碎骨也就是粉身碎骨,哪怕是成了花肥也可以护花,骷髅么,既然坚硬,就做踏脚石呗?”
谢明望说:“倘若是什么江湖怪人,或者是修仙之人确实会这样,可是这些不过是寻常百姓而已。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也不看破红尘,在我看来,河工淘沙聚拢成城,人都钻钱眼里了!”
他环顾这座城的下方,自己所在之地:“这座城名字好听,说白了,河工留在这里,不过就是更加方便找钱罢了。这可是陷入红尘啊。”
谢明望感慨。
这一回他没有压低声音,而是喟叹一般叹息出声。
偏偏就是这一声叹息,宛如武林高手的内功,打通了顾悦行的奇经八脉,让他茅塞顿开。
顾悦行忽然叫到:“我知道了!”
他声音忽然拔高,又被山洞中放大数倍,这声音不可谓不响亮,不光是那些孔洞上的腐土,就连那些磷火都跳动的厉害。
谢明望被吓得心脏突突的跳,险些后退一步刮到骷髅墙。他咬牙切齿,连顾盟主都不叫了:“小子,你若是说不出个前因后果,你知道些什么根据,你可要倒霉了。”
谢明望龇牙咧嘴,顾悦行配合着做了个惧怕的表情,然后一闪而过。
顾悦行这回看着孟百川说话,他实在是没把谢明望的威胁记挂在心上:“我知道了一些东西,还要多谢谢前辈。”
身后谢明望道:“那你倒是别把后脑勺对着我呀!”
继续用后脑勺对着谢明望的顾悦行并没有打算转过来,也没有打算放弃和孟百川的对视,哪怕是孟百川眼神中已经带着些不耐烦。
顾悦行道:“谢前辈说得对,这城中的百姓很寻常,所以确实严格按照世俗的定律来走,那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个普通的人为了钱是可以杀人可以灭口可以行凶可以作恶的。我虽然是江湖人,可是也见过一些人为了善良银子杀人全家,也见过为了万两黄金不惜得罪朝廷官员,也有贪官污吏,圈地成王,朝廷派了钦差探访,结果那当地贪官联合匪徒半路截杀了钦差。他们不怕皇帝吗?怕的呀。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吗?也怕。可是照样做了,因为钱太多了。”
顾悦行说完这些,不过开场,他神情严肃,没有那种好戏在后头的感觉,也没有看好戏的模样:“这些寻常百姓,一代一代,讲自己的尸骨做成金刚不坏,然后自己的后人,一代一代讲那些尸骨埋在自己脚下。为了什么呢?我相信这些尸骨不止当年河工,这种能够撑得起一座城池的体量,一定是代代百姓积累下来的。为何代代的头骨都是如此坚不可摧?”
谢明望说:“中毒啊。”
络央道:“是服毒。”
谢明望大惊。
顾悦行这个时候看向孟百川,孟百川的脸上平静无比,一片淡然。很不奇怪,他是卫将军,胸有惊雷也可作出面如平湖之状。
谢明望还在大惊:“为何主动服毒?难道是为了让自己的头撑住这座城?”
谢明望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疯了么?这座城有什么重要?重要到全城皆疯啊?自己服毒,把自己的人头做的坚硬,然后去当基石,就是为了让这座城不坍塌?”
“为了钱。”顾悦行说,“为了很多很多钱,为了代代挥之不尽的钱。”
谢明望几乎抓狂:“多少钱能够叫全城去疯啊?没一个清醒的吗?!”
顾悦行说:“很多吧,比如,整个脚下都是金砂?不对,金条?”
他每猜测一个可能就盯着孟百川,死死盯着,不放过一点一滴的变化可能,他继续道:“难道是金山?或者......金矿?这里不会是个金矿吧?孟大人?”
孟大人不语。
顾悦行却嘴巴不停:“孟大人,这里,是有一座金矿吗?那些当年的河工发现的金砂,为何只在这一段发现,并不是因为这里积累河沙或者河段奇怪的缘故吧?是因为这一片土地中,有一座金矿,对吧?孟大人?”
孟百川终于抬头,此刻胸中惊雷不再压抑,尽现眼中,化为骇人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