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行吓了一跳,首先的问题就是:“也是人间界的?”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个头骨,不过就是雪白干净了一些,是怎么看出来,那是人间界的骨头的?难道一开始选择人间界弟子的时候,挑的不光是天赋,还有骨相?
这一点明显木呦呦是回答不出来的,不过第一个问题她倒是可以,她用力点头以此表示自己答案的稳妥:“没错!谢叔叔还说,那是个年轻人,姐姐还说,这事特别严重,怎么能够有两个人间界的医官在这里出事?”
木呦呦不光转述,还加上了自己的评判:“如果出一个是偶然,那两个就不对劲了!所以这事情特别大!”
顾悦行不知道要怎么样的去说,告诉络央,实际上周至柔出现在这,其实是借乱藏身......她不是专门去找的连月城,而是因为当时连月城很乱才来的,如果当时乱的是别的地方,她也会去别的地方的。
不对啊,这个猜测,他当时在地坑中就已经说了。除非,络央不信他。
也是,大家萍水相逢的,又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谈地什么肝胆相照,那络央姑娘一个堂堂的神官,又不是江湖人,大家各自为界,各自为首,犯不着谁听谁的。说到底,武林盟主也只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对人间界的神官给予辅助,没到听命的地步。若是络央当时说些什么判断来,在没有拿出货真价实的证据之前,他也是半信半疑的。
但是即便是如此的自我安慰,顾悦行心里还是有了一丝盖都盖不住的失落。
顾悦行心里说:“我可是个武林盟主呢,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顾悦行你自己看看,这火烧了没烧?”
艾子书没做成,哎。
叹气。
顾悦行心中暗自叹气,木呦呦那边完全不知道,反而偷偷地和顾悦行说:“谢谢你。”
顾悦行听到这句对他来说莫名其妙的感谢,着实是楞了一下,不知道这个谢从何来。
他抬头就看到木呦呦一张小脸发红,伶俐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掩盖不住的羞涩,还是偷偷压低声音说道:“你给我买了好多衣裳和首饰,还有好几大包的糖食,都是我见都没见过,吃都没吃过的,谢谢你。”
顾悦行这才看到木呦呦换了一身新衣裳,把那一身灰扑扑的小猴子一样的衣服给换了下来,穿了一身嫩草一样黄绿色的裙子,上面搭了一件粉白色的衫子,衫子上绣着桃花的纹路,头发扎成了寻常小小少女都喜欢的双丫髻,没有什么首饰,就简单的用一根同衫子同色的发带系上了。她脚丫子在桌下一晃一晃的,是一双极其可爱的绣花鞋。
木呦呦随着顾悦行的打量而僵硬,看她的脸就脸红,看她的鞋子连晃腿都不会了。顾悦行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有意逗弄她一番,学着她刚刚压低声音道谢的样子说:“你现在不叫我大坏蛋了?”
木呦呦当然看出来他在逗弄自己,刚刚那点羞涩都被打消了,她噘嘴不理他,继续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还故意对他翻了个白眼。
顾悦行爽朗一笑,还给她倒了一杯茶叫她慢慢吃。
木呦呦脸烫的很,那壶茶也烫,顾悦行把那杯茶搁在木呦呦的手边,叮嘱她一句:“当心烫。等会再喝。”
他这一套哄小孩儿吃饭的口吻叫木呦呦十分不爽,木呦呦嘴里还有吃的,抱怨都是含糊的:“你别跟逗小孩儿一样的!”
顾悦行失笑:“那你多大?你不就是小孩么?”
木呦呦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六岁了!”
顾悦行着实吃惊:“十六了?你居然十六?”
也不怪顾悦行吃惊,络央从来没有说过木呦呦的年纪,一切都是从外表判断,顾悦行看木呦呦生的又瘦又小,个子还矮,一张脸那么小,半个巴掌都不到的,他还以为木呦呦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呢。
“居然十六岁了?”顾悦行真心实意的表达着难以置信,“这可是个大姑娘了呀。”
然后顾悦行就先告状将军:“那你看你自己,坐没坐相,站没站像,像个皮猴子。”
顾悦行这句话其实口气温和,带着点逗弄的意思,并没有真的批评她,可是也不知道是这一句话中的哪里一点戳中了木呦呦,木呦呦立刻就伤心了。
她伤心的样子不是放声大哭,而是哽着嗓子不说话,低着头,一声不吭,还能照样扒饭,若非顾悦行见她半天不回话低头打量询问,不然都发现不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
“哎呦我的祖宗,怎么了?”顾悦行是着实慌了,他以前遇到姑娘家,可是从来只有把姑娘逗笑,从没有引哭的经验啊。
这不问还好,一问起来,木呦呦的眼泪掉的更大颗了,瘦弱的肩膀也耸的更厉害,一抽一抽的,顾悦行怕她一边哭一边吃给噎住了,强行把她的饭碗给端走。没了碗筷挡脸的木呦呦又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臂弯里,趴在桌上哭。
顾悦行更是慌张了,只能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怎么让你伤心了呢?”
他一边安慰一边还偷偷的往另外一桌上瞧,幸亏刚刚那两个老头已经离开了,否则看他接二连三的惹恼姑娘家,不知道要怎么个摇头叹息了。
不过他现在恨不得那两个老头点评一番,好叫他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
整个二楼已经没人了,也是,眼下已经过了晌午饭的时候,这个点,正是小二打盹伙计休息掌柜算账的时间了。他瞥见旁边店小二探头探脑,做了个手势,叫人快快离开。
他左右为难了一番,凑近还在埋头哭的木呦呦,说道:“左右没人了,你要是想哭,就放声大哭出来。”
木呦呦起初不肯,依然埋着头,顾悦行坐近了一点,强迫木呦呦把头抬起来,然后在木呦呦挣扎低头之前,把一张手帕挡住了木呦呦的脸,她的脸上想必早就布满了泪水,干燥的手帕一蒙到了木呦呦的脸上,就被眼泪给粘住掉不下去了。
这个画面让顾悦行有点想笑,可是若是笑了,估计木呦呦就哭的更狠了。于是他忍住,看着木呦呦捂着那张手帕,不停地哽咽。
顾悦行觉得要刺激一番:“对不起嘛,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为什么哭啊?”
顾悦行想了刚刚说的话:“是因为我说你坐没坐相吗?.......对不起!”
顾悦行道歉的十分的真诚。
结果换来的就是木呦呦放声大哭。她哭的声音很大,仰着头任凭眼泪滚滚而落,哭的一张脸都红了且胀。顾悦行反而放下了心,不停地拍打安慰木呦呦:“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错了我错了,难过就哭,高兴就笑,饿了就吃,渴了就要果子,这世上的事情,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顾悦行心里清楚,木呦呦并不会因为他那么的一通“数落”就那样的哭,想必是这一路走来,憋了很久,发泄了一番就是了。人就不能憋着,否则即便是睡得着吃的下,人也胖不了,木呦呦,太瘦了。
木呦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顾悦行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地、合乎情理地被揽在怀里安慰,动作就像是拍打婴儿奶嗝一样,怕木呦呦给哭呛住了。
木呦呦一边大哭,一边说道:“我娘说,让我逃难的时候,说自己十二岁,”她哭的直抽抽,眼泪流个不停,顾悦行擦干净了一行又流下来一行,“我娘说,十二岁不会被坏人看上,万一被抓了,也只是会卖给人家当丫头。”
顾悦行明白了。
木呦呦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是个逃难了,估计爹娘要么饿死,要么就病死了。自己的亲娘拼尽全力的交代自己的女儿要装成一个孩子,因为哪怕是畜生,也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去当丫头,也好过去卖给青楼。
顾悦行知道青楼或者那些暗洞子的规矩,他们只收十四岁以上的女孩子,若是十一二岁,就先当打扫的丫头,养两年看看成色。木呦呦的娘亲只怕也是因为这个,才叫自己的女儿装成十二岁。
她一路逃难,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络央,被络央带在身边,只是估摸着这姑娘还是怕的,怕络央是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就带上她,然后一时兴起再丢下她。所以络央忽然不见,她会哭,一来是担心络央,二来也是害怕。
顾悦行心中升起一股怜爱,温柔说道:“不怕不怕,你现在可以大大方方说自己是十六岁,有我们在呢。哪怕是将来你络姐姐要去别的地方,也还有我,我保证没有人会丢下你。”
木呦呦飞快说一句:“我这样哭,不是为了赖住谁。”
顾悦行认真问他:“那你要不要这个保证呢?”
木呦呦紧紧咬着下唇,不肯吭声,她现在已经停住哭了,从她可以连贯的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她其实就可以哭好了。一个姑娘家,也知道大哭起来模样不好看,偏着头不叫他看。
顾悦行执意地捏着木呦呦的下巴要她把头转过来,有点粗暴的下手去把她的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见她还是死死咬着嘴唇,就很自然的下手如揉:“松嘴。”
木呦呦不肯听,顾悦行叹息一声:“跟个小孩一样的倔,叫我怎么把你当成大姑娘?”
顾悦行今年也就二十二岁,比较木呦呦,也不过大个六岁。可是话不能这么说,这可是六岁,他十五岁行走江湖扬名立万的时候,木呦呦还在跟小伙伴在家门口玩泥巴呢。
顾悦行理直气壮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哄。擦干净脸蛋,擤干净鼻涕,然后把她咬的快要见血的下嘴唇从牙齿里扯出来,捏了捏被泪水泡的发凉发软的脸蛋:“哭够了?舒服了?”
木呦呦确实哭的够了,心中长久的憋闷都一扫而空,这回不仅是哭的束缚了,还饿了,还困了。这个时候木呦呦十分的遵从本心,也有那么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在,左右哭的丑的样子都被顾悦行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害羞讲究了。
于是就闷闷地承认,“嗯”了一声,同时还没控制住,打了个哈欠。
顾悦行这回没忍住笑了起来,扬声叫了一声小二,让送来一碗牛乳茶来。他知道现在这家客栈只要络央和谢明望在一日,陌白衣的厨子就会在下头待命一日。反正木呦呦现在是络央的人,横竖也不算是亏了外人。
不多会,店小二果然带了一杯牛乳茶来,闻着香味,还加了冰糖,甜丝丝的味道是小姑娘喜欢的,木呦呦捧着牛乳茶,一口一口地喝。顾悦行倒是想,这个陌白衣,带着的东西真是多。
如此的周到,怎么人间界还说他无情呢?
令人捉摸不透。
***
谢明望也捉摸不透。
他和桌上那个骷髅大眼瞪小眼等了一流,到他吃完了冷淘之后,店小二又敲门送来了香喷喷的牛乳茶,他接了过去,还抽空问了头骨一句:“兄弟,来一杯?”
头骨当然不会理他。
谢明望就自顾自的当着头骨的面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继续琢磨:“这到底是谁啊.......”
是个男人,不到中年,牙齿生的很齐整,头骨的骨相也十分漂亮,若是活着的时候,骨肉分部下去,该是个美男子。
可是这一通的说法,对标人间界的弟子,简直等于是废话一通。人间界中,到处都是年轻的,骨相漂亮的美男子。一抓一大把,而入世的弟子那么多,总不能一个一个的抓过来对人头,看到底哪一个死在了连月城这边。甚至有可能,他都不是死在连月城的,而是死了之后,落在隔相江中,被江水一路冲来,又被谁,填了那骷髅墙。
可是这种巧合未免也太多牵强了。
就连孟百川都猜出来,这连月城的覆灭,骷髅墙的出现,甚至包括黑色的灰这些东西,处处都带着人间界的手笔。明摆着就有周至柔的参与,捅刀的是别人,可是周至柔,是那个磨刀的。她把下一任神官和远在别处的谢明望引来,摆出个骷髅墙,用磷火照着,指向明确的头骨又是人间界的弟子,很是有话要说。
不过周至柔,到底和多少人说了话呢?
这周至柔,怎么那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