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央听罢,却是笑笑,说道:“多谢小师叔,不过小师叔别忘了,我为神官,和普通人间界弟子不同,我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抓住,更没有任何的东西,需要让我刻意去放手。”
顾悦行脸上浮起一个明显属于敷衍的“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果然是忘了!”
他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大腿,然后十分敷衍的停止了这个话题。
络央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个谢明望,千里迢迢来此,看似为了连月城的疫病钻研,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人间界的弟子,可以断情绝爱却不能够失去济世救人之心,也不能没了好奇。不管是谢明望是为了一颗救人之心还是好奇来此,都有理有据。
当时今日,现下,络央却觉得,谢明望是为了谁来这里当说客的。而且这个目标,明明就是冲着自己。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否现在问出来,却听到茶馆门口一阵喧哗,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高高低低的惊呼,就连看热闹的人群都开始出现骚动,众人纷纷脚步开始混乱,好像出现了什么令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一旁刚刚掏出钱袋的顾悦行也察觉了动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一个险些摔倒的茶馆伙计。
他扬声,一边算是安抚众人情绪,一边喝止那带来骚动的对象:“什么人!”
话音刚落,那个裹挟着一阵风跌跌撞撞闯进来的人就停在了顾悦行面前,他来不及说一句话,
围观的众人不能说没见过血腥场面,可是这一种的还算是头一回,一开始经历了长时间的鸦雀无声,之后,才有一个人指着那个血泊中尸体颤巍巍道:“他,他不是许掌柜的那个伙计吗,叫廖七?”
另外一个声音道:“是啊是啊,刚刚他还给许掌柜作证,说是这个江湖人拆了酒楼.......”
许掌柜就是月潭酒楼的掌柜,而众人说的那个伙计,就是昨晚上最后一个离开店的那个店小二。而这么一说,廖七又是这样一个死状,要不是顾悦行从开始被店小二指证到现在都在大家伙眼皮底下,他还真的有嘴说不清。
但是.......顾悦行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扭头把目光转移到了走上前来的络央和谢明望,络央只看了一眼,就说道:“他早就死了,应该是死了快有一日了,是昨天就死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周围围观的众人基本上脸都吓绿了——因为他们都是亲眼看到那个廖七在街上跑来跑去,安慰哀嚎的许掌柜,还指正顾悦行,就连刚刚一阵风似地冲进来,那风声,都是直接的扑到面上的。
结果这个人间界的神官说,廖七已经死了快有一日了?
茶馆的伙计感觉自己腿都要软了,他颤声道:“......见鬼了?这青天白日,见鬼了?”
他腿要软,为了不让自己坐在地上,直接扯住了旁边的许掌柜,许掌柜脸白的快和账本的留白差不多了,他就跟闪了舌头那样结巴:“廖,廖七,不是在这么......”
许掌柜话没说完,就被面前飞来的一把大刀给怔住了,是那把厨房中用来切肉剁骨的大砍刀,此刻那把大砍刀钉在他面前两寸不到的梁柱上,还在震动,而茶馆掌柜的,一番白眼,直接拽着许掌柜一起晕倒在了柜台后面。
大砍刀直接冲着许掌柜来,中途被飞来的一锭银子给截断了去路,砍刀被迫变了方位,目标从许掌柜的脖子改了途径换到了梁柱。
顾悦行毫不在意,就好像刚刚没有发生什么插曲一般,竟然没有立刻去处理飞刀的来处,他只问络央:“敢问神官大人,既然这人早已经死去,又是如何完成刚刚的动作?”
络央蹲下身,查看了那廖七的手脚脖颈,又和谢明望一道,拉开了衣襟看了一眼后背,道:“银丝。”
顾悦行心中一跳:“银丝?”
此刻谢明望拿出袖中的那个银丝,举到了顾悦行面前:“应该就是这个,这个银丝,细不可查,比较京都傀儡戏的牵引还要纤细,试想一下,傀儡戏十八一个木头雕成人形模样牵引动作,而这个银丝,若是也做那样,捆绑在尸体上,不管是在黑夜还是在白日,只要不细看,就会以为这个人在做动作,既然做动作,又怎么会联想到他死了呢?”
若非现场有可以当场验尸的仵作或者神官,大家都会以为,廖七是刚刚冲进来之后才死掉的。
周围有胆大的,问:“这又是为什么?杀了人,还把人当做是傀儡?而且我们也没有看到他手脚上有绑着的痕迹啊......”
络央道:“银丝并不是直接绑在手脚上的,而是绑在骨头上,廖七死了之后,有人把银丝穿破皮肉,直接绑在了骨头上和经脉上,所以即便是刻意去看,也看不到手脚和后背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小红点而已。这个傀儡,做的可要比木偶戏的要精巧多了。”
简单来说,就是把提线绑在了骨头上,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络央语调温和,生的也很美,对于尸体毫不避讳的态度也很像一个合格的医者,但是众人一看面前砍刀,舌头,血泊,碎肉,尸体,加上面前这一位宛如观音的美人,这个场面,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后背发凉,好像下一秒就要集体升天。
而顾悦行那边,一双眉头皱的死紧,一脸“我知道真凶是谁”的表情。
就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过于苦大仇深,同时也根本不把那个偷袭他的放在眼里,搞得他背后黑气直冒,要不是身手那人忌惮顾悦行的身手不敢再偷袭,只能以眼刀充作暗器齐刷刷的丢过去。
络央正好抬头,和顾悦行的视线相撞,立刻明白了顾悦行难以出口的言语内容。她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听到旁边人群中有个妇人慢慢开口,说道:“神官的意思,是不是这个廖七早就死了,然后被人当成木偶糊弄这一回,就是为了脱罪?”
那个妇人怯生生的,可是居然分析的十分有条理,顾悦行有意抬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从人堆中瞄到那个妇人清楚的脸。妇人生的很矮,躲在人群中说话,也没有引起围观的人的任何注意,就连扭头看一眼都没有一个人做。
直勾勾盯着那个妇人的,只有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的顾悦行。
顾悦行的这一声冷笑极大的激怒了围观的百姓,其中一个人叫嚷道:“你这个人还能笑得出来!杀人凶手!若非神官明察秋毫,今天就被你给逃过了!”
有一人带头,周围人纷纷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跟着:“可不是!我就说江湖人不光是杀人不眨眼,而且栽赃嫁祸也是一流!简直就不干人事!”
“草菅人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想到会遇到神官大人吧!”
“神官大人可不是跟你一伙的!”
“替天行道!人间界要替天行道!”
......
一旁络央检查完廖七的尸体之后起身,事不关己的看了看眼前的一切,好家伙,不过片刻之间,这茶馆门口就已经形成了一小股很是不错的伸张正义的力量了。
柜台之后原本偷摸的伸出一只手想要借力爬起来,听到这一片声势之后,又软绵绵的“倒”了回去。
看来,这一片围观中,只有那两个掌柜还是平常人。
至于其他.......
***
谢明望一直盯着顾悦行身后的“廖七”,那个廖七,依然顶着廖七的脸,却一改之前的懦弱面相,恶狠狠的盯着顾悦行。
看来这些人是来针对顾悦行的,手段明显到已经开始不要命。这么说来,顾悦行应该是欠了他们东西,要么是财,要么是命。
而络央那边就开始了头疼:谢明望刚刚说有人在阻碍她走出连月城,一件事情尚未平定,而另外一件事情就会再来,无休无止,令他们焦头烂额。
络央有理由相信这件事情的原因有可能是想要制止顾悦行去追杀孟百川,可是对方却根本不管顾悦行如果要追,也不会现在还在茶馆里吃面。
如今孟百川已经跑了,不管是主动跑的还是被迫离开的,终究是走出了这个是非之地。对方为了困住她,不惜用江湖黑道来困住顾悦行的手脚。用心良苦。
但是络央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一切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连带的后果未尽的缘故,可是为什么冲着顾悦行来?是他江湖上未了的恩怨?还是只是被连累?亦或者只是凑巧狭路相逢?
可是即便是要报昨日之仇,也犯不着用这种几乎等于送死的方法......那个假廖七再无别的动作,事不关己的站在后面一心一意地开始用眼神杀人。
眼神怎么可能杀人,虚假的众怒也伤不了顾悦行一根头发。
实在是古怪。
***
而就在这个时候,谢明望注意到那些激愤的人群之后,有一个人离开了。
那是个妇人,单看背影都美地很雅地很,姿态婀娜,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令跟在身后的谢明望觉得她不是走在泡过污水的烂泥中,而是撒着黄土铺着地毯的京都大道之上。
妇人一路走,就走到了一处民宅中。她十分自然的推开院门,走进了屋内,谢明望也不避讳,一路跟去,顺手把竹门给摔了一把。
老旧的竹门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响声,那妇人连头也不回。她落座,取出两个茶杯,分别倒了两杯茶。她离开了不短的时间,茶壶里的水竟然还是滚烫的。
谢明望很是没礼貌,不光是摔了院门,就连进大门的时候,都是狠狠踢了一脚,泄愤一般。
他当然是泄愤,他一见来人心情就不爽,哪怕是看到头发丝都要膈应半天。喝一口她倒的水都感觉要呛到,于是他一口不喝。
对比谢明望的难看的脸色,曾寥寥倒是十分的淡定,一双素手保养的十分细致,一丝皱纹都没有,这也是得益于她的手从年轻时候就没有直面过烈日。即便是现在端着热茶,都要带着丝绸做成的手套。
谢明望还知道,曾寥寥会用花汁洗发,用花蜜涂面,用细致的丝绸沾上融化的蜂蜡包裹细长柔白的脖子。她现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来许的样子。外人若是见了她,十有八九会猜测她是不是一个豪门爵府的当家主母,或者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贵妇人。而她与细致保养的同时又多一丝超凡脱俗的世外清冷和矜贵。她面相慈悲,眼神温柔,她像济世救人普度众生的观音,像下凡拯救苍生造福大地的仙女。
但是她偏偏想要当一个妻子。
初次听到曾寥寥这个愿望的时候,谢明望第一个反应是好笑的,再后来他知道曾寥寥是认真的生活,他又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如今,他居然在月潭镇见到曾寥寥,他觉得可怕之余,还觉得可怕。
他单刀直入,劈头就问:“这一切都是你干的?顾悦行的麻烦,孟百川半死不死,连月城地下的黄金,我们发现的头骨,周至柔的死因,全是你干的?”
曾寥寥自冉冉热气中抬头,一副受惊的模样,开口说话的时候却依然是一副温柔面:“这是如何说的?我只是来此人间过一过凡俗的日子,我眼下只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你说的我好生可怕。”
“妇道人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明望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玩笑那样大笑起来,然而他并不觉得可笑,所以他的笑声虽然声音很大却十分的冷硬,“你说你是妇道人家?寻来这个小镇上过日子?——这岂非就是这些百姓的不幸?”
谢明望的笑声随着他一脚踢翻椅子的动静而止,他的脸上哪里还看到笑意?他一脸愤怒之色,不亚于那个“廖七”注视顾悦行的凶狠。
“你把这里搅的成了一滩浑水,又把我们拉了进来,怎样?你是疯了吗?为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又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