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必顾悦行格外注意那个假廖七,他实在是太没用了,听到黑寡妇三个字的时候,很快就浑身抖动了一下。虽然之后他极力地想要克制,可是就好像用蛮力去止住一个不停抖动的弓箭那样,根本没办法止住,反而露了怯意。
顾悦行看了他一眼,忽然朝他笑了一下,说道:“鬼蜘蛛的首领根本不是陈三百对吧?鬼蜘蛛,是女人当家......”
俗世中人大多以貌取人,哪怕是抨击作恶者,看到作恶者生的一副好皮囊,都要痛斥一番什么“看你相貌堂堂却做非人之事”瞪大,就好像生的好看的人天生就良善,生的满脸横肉五大三粗,即便是不是恶贯满盈也该头脑简单粗鲁蛮横。
陈家男丁女子,相貌走向极端。男的极丑,女的极美。可是这却并不代表陈家也有善恶两种极端。更多的可能是大家一起在地狱里搅弄浑水。
顾悦行对于陈家的女眷知道的不多,除了那个嫁到络央的罗氏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但是在坊间中,百姓对于陈家的女眷们都是十分同情的,用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红颜薄命”,毕竟来说,大家对于美人总是不自觉带一丝的怜悯的,而如果那个美人十分的命苦,那这种怜悯就更加上了一层楼。
陈家的女眷们,就是基于这种怜悯之上。
但是走过江湖的顾悦行却觉得评人善恶,可真的千万千万不可以貌取人。否则江湖上也不会有蛇蝎美人和毒郎君这几号人物了。
如今,要多出一样来,那就是黑寡妇。
顾悦行慢条斯理道:“陈三百死了,按理说,领头的死了,余下的就该做鸟兽散,可是你们居然没有,还能在青天白日玩这一套,虽然手段是劣迹了一点,可是好歹是能够糊弄的过这些百姓的.......不是说你们愚钝的意思。”
顾悦行后面的一句话的原因是因为感受到了围观百姓脸上已经浮出了怒意才说的。
周围的人听着一些,起初觉得是这个顾悦行想要脱罪,拉个替死鬼来扣锅,结果看到那个假廖七那样的反应,又看到了被揭下面具之后的丑陋模样,一边是个刚刚要对无辜人下杀手的丑人,一边是救了人同时风度翩翩的年轻少侠,两厢一对比,心中的天平自然开始偏移。
同时心中也放心了一些:看来是江湖恩怨,江湖的黑道陷害江湖白道......只要不是冲着百姓就行。同时在心中嘀咕,江湖黑道,果然是杀人不眨眼,那个廖七,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平时就是贪个嘴偷个酒的,犯得着么!
顾悦行道:“你来陷害我这一出,我很不懂。鬼蜘蛛来这里,我同样也很不懂。你们为什么冲着我来送死,我也更加不懂。”
“廖七”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很诡异的且扭曲的笑容,他开口,嗓音已经不是那个廖七的声音了,而是沙哑干瘪,仿佛吞了一口烧红的炭:“顾盟主当真不懂么?”
他不必等顾悦行回答懂或者不懂,依然自顾自的动嘴皮发出声音:“顾盟主有没有想过,对于自己当上武林盟主这个事情十分的意外?江湖是没人了么?怎么这么巧合呢,顾盟主当初不过是个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罢了。结果是怎么回事?凑热闹参加了一回武林大会,忽然就拔得了头筹做了盟主,忽然那艾子书就有人上了榜,忽然人间界的神官就出了事情,忽然......这个城池就要完了。”
“廖七”仰头哈哈大笑,笑声极其难听,他大叫:“顾悦行!你也要完了!你们都要完了!”
他大笑,脸上扭曲异常,顾悦行看到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有恐惧,有害怕,还有胆怯,血红的眼中疯狂流泪,他惊恐不已,可是嘴巴确实笑的,笑着笑着,他的笑和哭就分成了两半。
是他的头变成了两半,以鼻子为界限,被空中一把看不见的“刀”分开了。
顾悦行的反应几乎是刹那间的,他飞身扑倒络央,一边大喊:“趴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围观的民众一大半已经没了声息,他们静静的站着,仿佛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下一刻,那些围观的脑袋齐刷刷的掉了下来。其中有个子高些的,是脖颈被割下,有的矮的,是头盖骨被削掉,有的更加矮的要幸运些,那堪堪擦过头皮。头上凉了一块,热血迅速的流了下来,那两人顿时尖叫朝外跑去,还没等顾悦行阻止,他们就发现,自己跑了个寂寞:原来那股但不见的刀子不光只有一把,还有一把,是拦腰而来的。他们跑了,可是把上半身留在了原地。腰斩的人并不会立刻死去,腿还在街上奔跑,而那上半身却在不停地哭泣和尖叫!
街上的人看到两条腿带着血四下奔跑,也跟着不由自主的尖叫起来,有的来不及反应的,当时就被那两条腿给撞了个正着,温热的血泼了满脸,跑过客栈门口的时候也跟着身体分了家!
经历了连月城屠城、陷落、溃堤等等事故还能有心思看热闹的百姓们,这次终于学会了惊慌。
见此情景,原本打算试探起身的顾悦行立刻又趴下,他一边以内力传声,希望大家不要再乱跑,速速趴下。然而在惊慌中的人根本听不进去任何的话,外面依然在不停地发出尖叫。
与此同时,顾悦行也发现,这个客栈也没办法成为避风港了:因为那银丝过来的时候不光是削断了人的血肉和骨头,就连客栈中的家具和柱子都没有放过,因为速度太快,横梁一时之间并没有歪斜,可是该死就该死在,刚刚一个跑出去的半截人撞到了门口,且他没有了上半身的眼睛,根本看不到门口在哪,于是一味的撞,一直撞到血流尽没了动作为止。虽然速度很快,可是也已经让客栈内堂中的柱子发生了倾斜。
络央刚刚冷不丁被顾悦行带倒,她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倒在地上,但是结果是顾悦行做了软垫,不光如此,顾悦行垫了底之后立刻一个翻身把她护在了身下,一只手还护住了她的头。她从始至终都是神志清醒,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的络央瞥见了刚刚醒来就目睹这些事情的两位掌柜,他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因为那两位掌柜也是趴在地上。络央道:“趴下。”
她说的轻柔,可是掌柜的听了,不光是立刻趴下,还恨不得贴服大地,直接原地刨个坑,深深地钻进去。
顾悦行道:“不行,我们要出去。”
络央没意见,但是两个掌柜的却死活不肯走,他们颤巍巍说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这里安全!万一出去.......出去就死了啊!”
顾悦行道:“不出去的话,就会被压死在这里。”
他干脆直说:“掌柜的,只怕你的茶馆也保不住了,这回可是有证据,不是我的错。就连那个酒楼也不是我的错,是那鬼蜘蛛做的。”
顾悦行在月潭酒楼的事情上没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没有,如今好容易人证就在,他可不愿意再当个冤大头。
掌柜的结结巴巴道:“什么?!”
顾悦行也不知道那个掌柜的到底是震惊哪一个,是客栈要倒,还是他横竖可能都要死。
顾悦行顾不上理会他,现在外面乱成一片,尖叫此起彼伏,他怒喝一声道:“别过来!!!别过到客栈门口来!!!离远点!”
大概是这一句终于有了作用,原本还近在眼前的尖叫声停滞了一刻之后,立刻又响起,不过这回是渐远的那种。
顾悦行抽空惦记了一下中途消失的谢明望:“你的师叔去了哪里?他是发现了谁?还是你们人间界的吗?”
络央摇头:“我师叔入世多年,我并不知道他交友如何。”
顾悦行道:“我总觉得,是人间界的弟子的可能性居多,这里,江湖人似乎只有我一个,可是人间界的和官府的,却各个都在埋伏。”
顾悦行说:“我心里不安。”
络央道:“难道这城是个圈套?”
顾悦行心中有一层雾,越发浓重,说道:“这城像是个蛛网,可是我觉得不像是给我设的,当然了,也不是鬼蜘蛛布局,我和鬼蜘蛛,充其量就是个工具人。”
这连月城的辖区中,现在已知道的,有朝廷的人,江湖的,黑道上的,还有人间界的。都集中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地方。实在是诡异的要命。
顾悦行说,这里算个捕猎的蛛网,可是即便织网的是鬼蜘蛛,杀人的也是鬼蜘蛛,且把连月城的命都算在鬼蜘蛛头上,依然够不上鬼蜘蛛是主使者这一条。
而顾悦行自己也不是。
那到底是谁?络央心中疑惑,总不能是人间界?可是她又寻不到给人间界开脱的借口。可是如果是人间界,那周至柔的死,地坑中发现的同门弟子的头颅等等又要如何解释?顾悦行说过,周至柔是要寻个地方藏身这才选了个一处动乱之地,这种情况,很容易是个巧合,周至柔恰好需要藏身,虽然连月城并非恰好动乱,但是却算是恰好被周至柔选中成为了避难点。
也是由此,她才来。
而对于谢明望,今天也证实了,他是冲着自己来的。谢明望是在怎么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呢?难道他早就知道周至柔最后的行踪消失于此?
神官的踪迹和预留一般都是保密的,除非死,就连死了,都只有下一任的神官才能知道如何追踪行踪。周至柔知道许君言的行踪,她知道周至柔的行踪,她无法越级追踪到许君言的,而周至柔也无法知道许君言上一任的。规矩死板,却不见得是累赘。
所以,谢明望是怎么知道周至柔最后踪迹在这里的?周至柔生前还联系到了谁?地坑中发现的那个头颅是不是周至柔故意要让她发现的?周至柔又想告诉他们什么呢?
***
谢明望不知那边天翻地覆,可是也不影响自己的脑子如今天翻地覆。
他不解曾寥寥来此的目的:“我横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地方吸引你来。还是一个如此不起眼的身份。”
曾寥寥曾经说过,红尘麻烦。即便是有郎君相伴,依然无法抹平那红尘的繁琐和麻烦。她当年倾心的那个郎君,喜欢凡尘俗世喜欢人群,很长一段的暂时的时间都没有隐居的想法,就连短暂的生出这个念头都觉得荒唐。他留恋人间和俗世,对于富贵无边人生非常的享受,而且看着似乎到老都不曾腻味掉。曾寥寥曾经试图说服过自己配他一起陷入红尘,却发现红尘原来那么麻烦。于是也怂了。另外一种意义的怂。对于曾经一心钻研医术的医者来说,愿意去研究攻克爱情已经是很有勇气的一步迈进了,其他的,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去当一个妻子,做不到去做饭,洗孩子,和引发妯娌,和其他的俗气又美丽的女眷们聊家长里短,她做不到。
爱情这种看不见抓不到的情感曾经叫她困惑极了。
可是这种困惑加深的原因之一今日是她对此没有攻克的想法。她对于倾心的郎君宁愿选择世俗都不愿意最爱她选择接受,并没有为之妥协,因为她知道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她也不抽身离开,因为爱情很好,这一切都不是爱情的过错。她只是觉得,那个郎君被俗世迷晕了眼睛,其实也很好不是吗?她排在俗世之外,排在那花花世界第二的位置。只要郎君腻烦了花花世界,郎君就永远属于她。
曾寥寥对这个排名满意极了。同时也接受十分良好。
可是对于谢明望来说,俗世才是最麻烦的。若是把俗世挑挑拣拣,那么俗世就是权力,就是美人,就是江山,就是金钱,就是享乐,就是迷醉,就是美酒佳肴,就是新鲜蔬果,就是十万大山。
若是要这样算来,曾寥寥如何排在第二呢?
她排在了所有的欲望的后面。她输给了权力,输给了很多很多的美人,输给了江山,输给了钱财珠宝,输给了一坛好酒,一盘好菜,甚至,她比不过一座大山中的百灵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