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出最后这句话的人刚刚说出口就发现自己失言了,立刻捂住嘴后退,试图把自己隐身。可是就是这样的一番动作,反而让他更加引人注目,那个脱口的“卍夫人”就好像是什么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东西一样,所有人都不愿意扯上什么关系,那个人往哪里躲,哪里的人群都退缩,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孤立的空间,直接把那人无声的推了出来。
严格来说,他不是被人“推”出来的,而是他原地不动甚至想往后缩,可是别人退的比他还快,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局面。
也不需要小金公子或者络央真的走到谢明望背后,因为偌大的大殿中,其实已经形成了一种对立的分部,就算是那个口误别推出来孤立的家伙,站位其实也算是在谢明望的对面。
谢明望走前一步,他就后退两步,然后他身后的那些人就后退三步。
谢明望再退下去,那些人就退无可退,准备爬窗逃命了。
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叫嚷:“你,你们也就三个人!不要太嚣张!我们要是叫嚷起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明望笑笑,一本正经回答他:“难道刚刚的动静还不够大吗?还需要多余你们两声叫嚷?”
“.......”
谢明望道:“不过有一点你们说对了,我们确实很嚣张......这个小哥,”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小柳哥,“好像是鹅房的吧?鹅房的小哥,怎么会急火火地跑来,当着大家的面去拉扯别的姑娘?可别说什么人家郎情妾意,郎情妾意不是这个时候用的。”
谢明望说一句话就微笑一下,随着他的微笑,众人就跟着一抖,络央从来没有发现谢明望的笑意这么的有震慑力,反倒是旁边的小金公子,从一开始就是兴致勃勃的旁观,他甚至都没有离开他的软塌,围观到性质极高的时候,还在那里不停地往嘴里塞蜜饯。
络央看到他的桌前,塞了非常非常多,足足有小山那么高的食物,还有角落里很多的红花糕。他大概是因为红花糕难吃,发了脾气,众人为了哄这个“金主”高兴,拿来了已经超过范围的食物来哄他。
如今这些食物,成了他看热闹的下酒菜。
络央觉得,这个小金公子不知道是谢明望什么时候收的徒弟,虽然看起来别的本事没有学的太多,不过倒是把谢明望的气质学的十分的传神。
他活脱脱一个小谢明望。
小谢明望的小金公子十分流利地和谢明望唱双簧:“还能是为何过来啊?他急火火的来,定然是因为有火烧眉毛的事情。这火烧眉毛的事情怎么又扯别的姑娘呢?我猜啊.......”
小金公子往嘴里丢了一枚花生,笑嘻嘻在两边来回过了一遍:“是不是因为想把这青儿姑娘,抓去填空?”
“鹅房能填什么空呢?是人手不足吗?还是......材料不足啊?”小金公子笑眯眯的,和角落里面如土色的众人行程强烈反差:“填空什么?为什么填空?鹅那边,缺了,缺了之后,有人会生气,你们怕谁生气?是不是卍夫人?”
好死不死,又再次提到了卍夫人。
果然众人又是不负众望的浑身颤抖。
小金公子挑眉,带着十足的故意道:“这么可怕吗?........卍夫人!”
他声调忽然拔高,众人颤抖之下,恨不得过去把捣乱的小金公子嘴巴堵上,或者让他立刻活活噎死。
但是没一个人感动,中间那个率先喊出卍夫人的已经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而他一定恨不得立刻晕倒,愤怒自己为什么不能当场不省人事。
小金公子看出来这个人的想法,如果是普通善解人意的,大概就会不说,或者装作听不到。可是小金公子不,他偏偏说,且他的声音年轻,脆,本来音调就高,现在刻意起来,简直万众瞩目:“你可别晕倒,你要是现在晕倒,那你就是下一只填空的!”
那个人原本翻着白眼一副虚弱状,听了这一句话之后立刻精神抖擞,看来“被填空”确实十分的恐惧啊。
不过小金公子说的填空,和众人认为的填空其实是两回事。
小金公子尚且不知道鹅房的差事,还以为是因为劳力辛苦,其实谢明望说的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恐惧不是别抓去做工,而是被抓去做鹅。
络央旁观之下,觉得这个谢明望的徒弟实在是厉害,三蒙五混的,也能说到对方的恐惧点上。
只不过,他还是不要再说了,如果说的再多一些,可能就露馅了。
小金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真的不再说下去,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嗑瓜子。
众人中终于有人开始崩溃,其中有一个小丫鬟弱弱道:“青儿,我们和你无冤无仇的......大家都是挣一口饭吃,你们到底是谁啊?想要做什么啊?”
旁边有几个和络央一个房间平日也说得上话的都纷纷开口:“是啊青儿,我们也不是坏人,你也知道,你到底来做什么啊?还带来这几个人.......”
络央实在是委屈,这两个人,实在不是她带进来的。
她本来想要单独解决这件事情,谁知道忽然来了两个程咬金,中间参合一脚,还迅速的把一些事情的进程加快了呢。
不过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坏事,被小金公子和谢明望这一番惊吓,好歹,是知道了一个卍夫人。
她来了好几天,除了知道这家红花馆和槐安府有关联之外,尚且也只是知道秋总管呢。
秋总管是个白白胖胖和蔼可亲的中年胖子,他老婆是秋大嫂,同样也是管理这里的人,那个难吃的红花糕就是出自她的手下:她负责把那些糕点上点上红花的红点。除此之外,就是带着丫头们去采花。
采花是个辛苦活,一朵两朵还算是轻松漂亮,可是每一次都是一辆车,那简直和割麦子没什么区别,腰又累又酸。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这花见不得阳光,开了花就没用,只能晚上去采摘。不至于晒伤了皮肤。
花用来做花蜜,挤出汁水,拧下花蕊,其他的就都不要了。然后丫头们就要去把花给处理了,要么用石灰填埋了要么直接挖坑埋了。据说小翠当时就是嫌弃麻烦,直接把花和喂了金水的鹅一起埋了,好死不死被秋大嫂发现,转天小翠就没了。
络央顶了小翠的缺,头一件知道的事情,就是花不能和鹅埋在一起。
花她知道,可是鹅是什么?鹅不是用来吃,怎么还埋?若非后面亲眼见到,她实在是想不到,此鹅非彼鹅。
所以她都能眼见的,如今这些和她说“挣一口饭吃”的不是坏人的“人”的说法,她委实是不太懂。这样都不算是坏人,如何才算是呢?
所以他们就听到且看到一脸疑惑的青儿反驳他们说道:“挣一口饭吃当然没错,可是你们明明知道,那些不明所以而来的,最后都会被做成鹅,这还是什么不是坏人呢?”
她指着那个正在嗑瓜子的小金公子:“就连这位小公子,之前也是嘴甜,喊着一口一个姐姐,你们应也应了,他送的金子银子金花也收了,各种哄着喂着,可是在你们眼里,他是个人吗?还是一只马上就要送到鹅房的鹅呢?”
其实也不必明知故问。络央去取水酒的时候,那个刚和她说自己不是坏人的丫头和他擦肩而过,端着热水和手巾,然后朝她嘀咕和抱怨:“这个小公子怎么回事?还没有醉?”
倒不是小金公子难伺候,他们当然喜欢小金公子的大方,小金公子嘴甜,出手阔绰,她们哄的笑眯眯的,可是那小金公子再如何大方,难道可以掏空家底?如果醉了如果死了,那全身的行头金子不都是他们的么?还省得哄省的骗。
所以丫头是这个意思:小金公子怎么还不醉倒?怎么还不快快扒光外衣送去鹅房,怎么还不速速灌了金水埋了等等。
.......
小金公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这几个丫头老问我,醉了吗醉了吗......感情是这个意思!”
他顿悟别人想要他死,可是他最大的反应竟然是惊讶,而不是愤怒。他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低头不敢和他对视的丫头仆人,扭头对谢明望说道:“不过鹅是什么?”
众人也吃一惊:原来你说来说去,今日还不知道鹅是什么!
谢明望很快回答:“就是把你灌醉关到鹅房的一个只能矮身蹲下的笼子里,然后像个活鹅那样灌下去填料,再把你毒死,埋起来,过个十几二十多年,你的尸骨就会变成黄金。”
小金公子又是一番恍然大悟。
谢明望看了络央那边一眼,似乎有过一番的犹豫,才说道:“如果埋的人足够的多,就会被人误以为是金矿。”
小金公子这回恍然大悟的要拍大腿:“这不就跟连.......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杀猪行为差不多么!”
小金公子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谢明望去了连月城的地坑,那里可没有小金公子,作为非人间界的弟子,如果知道详细,就等于直接说谢明望是个大嘴巴。大大不妥。
于是小金公子硬生生转了个弯,秃噜了一句鬼都不信的鬼话来。
谢明望面不改色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会为了蝇头小利就杀人放火,更别提这是金山银山了。”
小金公子吃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真的可以把人骨做金山?”
谢明望微微一笑:“你不是也可以?用残花化金花哄美人一笑?”
小金公子脸红:“我这是幻术.......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那真金白银也是幻术?”
什么幻术能够有如此功力?根本不可能。
要知道那是黄金,这残花化金花的本事是控制心神,让人起了错觉,而且只对一个屋子一定时间的人起作用,比如那种忽然闯入的就不行,比如小柳哥。而且还要人多,大家都兴奋,可是那可是金子,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化作黄金,黄金又不是摆设,是要流通的,不能流通的黄金和废铁有什么区别呢?这人骨化金术看来并不是第一次,他们之所以会有第二次,只怕是因为之前成功了。
成功案例在眼前,还甚至骗过了连月城的知府和后来的大将孟百川,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定心丸。朝廷都认了那黄金,那之前还在犹豫观望要不要加入这一项伟大事业的他人简直不得疯了?十年二十年而已啊.......用十年二十年的等待,换一座金矿,之后就是十辈子或者二十辈子的荣华富贵。
还用不着自己父母妻儿的命,这些迎来送往的都是毫不相干的人,乞丐,好色的,好奇的,没钱的,什么人都有,查起来都不容易。街头上巷子里,那些躺着睡着是啊太阳的乞丐,别人看来是流浪汉,可是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一个,会下金蛋的鹅。
所以连月城的人死了很多,被归类为人间界至今没有确定的“疫病”。如今这是槐安,这连月城不论风土人情还是生活习惯都截然不同的槐安,出了一个红花馆,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进去了多少人,又出去了多少人,有人算过吗?
小金公子道:“看来,这里抬出去的人还挺多啊.......怎么算呢?”
他故意瞄了一边的众人,那个喊出来卍夫人被孤立的家伙已经快要晕倒了,他声音发着抖:“我不知道......我制不知道.......”
络央淡淡说道:“查一查驿馆的单子吧——这几天,驿馆不是来了一个大人物?听说用度奢华,每日所食用的禽类都要用担算,之前还有百姓叫苦,说这京城的官员果然是花钱如流水。我虽然不喜为官者,可是也不能平白让人家一个过路的京官背了骂名吧?”
小金公子又瞄那个一问三不知:“这单子在谁手里啊?”
那个抖的厉害的抱着头蹲下,抖的如同一只鹌鹑,但是一边抖,他却一边叫嚷了起来:“秋!秋大婶!在秋大婶手里!她才是头!这里,所有当家的都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