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的缘故,周至柔和陌白衣一直关系不错,周至柔之后成为神官,入世,出了事情之后也是第一时间通知了陌白衣。你赶过去的时候以为你是唯一一个到连月城的人吗?不对,当时陌白衣已经先去了。他只是避开了你罢了。”
谢明望的语速渐渐变得很快,他十分焦虑,一直不停歇的说,几乎不想要给络央任何思考的余地。
“陌白衣原本是下一任的神官,可是却被没有任何理由的逐出师门,不管是在当年还是在现在,人间界的名声都不容小觑,人间界,几乎就没有驱逐弟子的历史。陌白衣当了头一份。他估计自己都没有想到,是以这个方式出名。”
陌白衣当年还是个少年,就算是心志毅力在如何的坚强,莫名遭遇这种变故也算得上是巨大的打击。即便是他身份贵重无比,无人敢当面议论,可是这样的情况要比当面议论还要糟糕。少年时期的陌白衣,永远不会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看到自己被驱逐人间界这件事情的。
人间界如今的主事曾寥寥为人温和或者说,实在是太软和了,凡事都以和为贵,能用嘴巴讲理就绝对不走一步。她是络央见过的最为和气的人了,可是谁能想到,这样和气的曾寥寥,就是当年驱逐陌白衣的人呢?
曾寥寥为何驱逐陌白衣?
而谢明望作为人间界弟子,却对陌白衣十分的友好,陌白衣对于谢明望的关系看起来也不错。想必他人也是,而陌白衣,只是不喜欢曾寥寥的直系弟子罢了。可是周至柔也是曾寥寥的弟子,同时也是神官,为何他能够为了周至柔的死千里赶来,却避过于她?
难不成,只有她死了,陌白衣才会一改如今冷漠,为她的案子,千里奔袭?
络央思考的模样很像是发呆,发呆有很多的解释,有的可以解释成是因为在反省,有的是在暗中翻白眼。络央是个美人,所以谢明望就自动觉得,络央应该是在前者。
于是谢明望缓和语气,和颜悦色道:“所以,你肯吗?”
络央没反应过来:“肯什么?”
这下轮到谢明望翻了一个白眼:“肯不肯答应我们,不参合这个案子?或者说,答应师叔,不参合这个案子?”
络央这下彻底清醒过来,谢明望来这里,并不是担心她的安慰或者别的,根本是来下逐客令的!他要把她从这个案子里赶出去!
络央沉下脸:“为什么?这里涉及了两位神官的命案,没有人比我更加有资格插手这个案子,为什么是我要不参合这个案子?而且还是.......”
而且还是一个已经被驱逐出人间界的前弟子。
络央说:“是陌白衣的意思吗?”
谢明望当然否定:“是我的意思。”
络央自然是不相信的。
谢明望急了:“真的不是他的意思,不过他的意思和我差不多。他是觉得,你不会同意不管这个案子,你应该明白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应该有资格参与结束这个该死的针对神官迫害的这个案子中来。但是。”
又来了,络央入世不久,也知道了大多数人最讨厌但是这两个字的原因了。但是但是但是,没完没了的但是。
谢明望说:“......但是你不该参合这件事情。你太重要了。”
这个理由差点把络央给气笑了,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起来:“我太重要了?这人间人世,谁不重要啊?”
谢明望有点头疼,他明明知道络央在顾左右而言他,却没办法点破,因为要点破大家都要一起点破。他目前不太想要点破,点破了陌白衣能打死他。
他只能心平气和说道:“世间之人,确实是人人平等的。不过你真的见过这世上之人,有一命系在另外一人身上的事情吗?”
络央一愣,她听到谢明望继续道:“确实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故事,也有有情人今生无缘殉情来世的凄美......有的,都有,甚至还有天鹅交颈而死的现象。可是,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呢?你会如何呢?”
谢明望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事情。他没有点破什么,也说的十分的含糊,扯了一些什么戏本,什么天鹅。可是即便如此,络央的脸色还是一寸一寸的白了。
谢明望不傻,络央也不笨,彼此对视了一眼,也知道对方能明白多少。
半晌,络央才慢慢继续开口:“怎么会这样?”
谢明望也叹了一口气:“人间界的神策是不能改的,下一任的神官也已经开始渐渐浮出水面。周至柔死了之后,陌白衣在上面的名字已经开始变淡,如果你也出了什么事情,那么陌白衣就死了。你明白没有?”
络央不明白。
谢明望干脆直接挑明:“陌白衣是神策上的神官,而你和周至柔,是现任的神官,等于说,你和周至柔做的一切,在神策上,都是以陌白衣的身份做的。也就是说,你功过千秋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哪怕是惹下了天下的祸事坐下了无穷的功勋,最后,留在人间界神策的,也只有陌白衣。”
络央一愣:“这岂不是......”
“岂不是与他人作嫁衣裳是吧?”谢明望飞快道,络央发现,只要谢明望一上火说话的语速就会变快,“对于你或者周至柔来说,确实很不公平。可是对于陌白衣也不公平。综其种种,是不是要问问你师父,为何做这些?”
络央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且不说她不知道为何陌白衣当年会被莫名其妙赶出人间界,也不知道为何神策无法修订,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她和周至柔就成了消失在神策上的人了呢?
虽然她并不是在乎为别人做嫁衣的这件事情,可是人活一世,拼命奔忙,最后却发现自己在为了别人操劳,这算什么呢?
她觉得头疼,问谢明望:“周师姐知道吗?”
谢明望说:“大概是知道的吧。所以周至柔千方百计的想活着,让陌白衣救她。第一时间找的就是陌白衣,去向他求助。”
络央说:“所以周师姐当初第一个通知的是陌白衣,是因为她有充分的理由让陌白衣救她?哪怕是不远千里,哪怕是千辛万苦?”
谢明望说:“对。”
络央继续道:“是因为,在下一任神策上的神官长成之前,包括周至柔,包括我,甚至还有的下一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陌白衣行事?”
谢明望点头又摇头:“没有了,没有下一任了。”
他见络央抬头,一脸吃惊,谢明望慢慢解释道:“没有下一任了。只有你了。你就是在最后一任。你死了,陌白衣也就要死了。神策上,陌白衣的名字,已经淡了一半了。”
络央问道:“淡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谢明望苦笑:“就是还剩下一半的命的意思,小师侄女,你就是他的一半的命,不对,是全部的命。你要是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在人间界的神策上也就表示了这一届的神官陌白衣死了。既然神策上已经无名,那么陌白衣也要消失在这人间。”
而至于如何“消失”,怎么“消失”,这就不是需要搬上台面细细解释的事情了。
络央心里突突的跳,想起了昨日面对陌白衣时候他那一双苍凉的眼眸和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笑意。忽然心里不知道算是个什么滋味。
她和陌白衣,今生唯一的交集大概也就是人间界的师兄妹关系,可是人间界的排序和弟子众多,师兄弟之间年龄的差距也很大。她看起来和陌白衣年岁其实相仿,但是偏偏一个是大师兄一个是小师妹。可是也最多如此了。
络央喃喃道:“我以为,我和陌白衣的交情,是因为周师姐的死,我要调查周师姐的案子,他也来调查周师姐的案子。”
谢明望叹气:“也是这个原因没错,可是更多的,他是要来保护你。因为你和她的命,系在了一起。他保护你,也算是在保护自己。所以小师侄女,这个案子他会查清楚的,为了你也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周至柔。可是如果在这其中你受了什么事情,他可承受不住——同时这案子也算是断了。”
络央依然眼神是茫然的,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再问谢明望:“为什么两个无缘无故的人会绑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谢明望是回答不上来的。
***
斗花会如期的举行了。
回马阁忙忙碌碌,一早就命令众人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散味除尘。
掌柜的是个腿脚灵活的胖子,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尖叫:“不要熏香!不要熏香!有味道的东西一丝丝都不要进来!今晚是斗花大会!斗花!不懂吗!熏了香还怎么闻花香?一群没用的东西!谁敢点熏香我就让你们当场给我吃了!”
“蜡烛!有香片的蜡烛都不许进来!灯下观花!但是不要一点点的别的香味!给我多抬几个烛台来!!没用的东西!”
掌柜的每次生气,都喜欢骂别人没用。仿佛他最有用,最管用最聪明。
旁边抱着一捧香橼的丫头偷偷对络央吐槽,然后故意大声问:“掌柜的!这个要吗?”
掌柜的一回头,看到丫头怀里的香橼,立刻骂:“当然要!怎么才这么点!去去去!再多多搬运一些来!要多多的的!都放在贵客厢房的后头的青花瓷缸里。”
掌柜的恨不得亲自示范,果然就躲过了络央怀里的一篮子香橼,然后一个一个的细细看好了,才放进去那个井口大的缸里。然后告诉络央二人:“等到了晚上,这个缸就不动,打开后头的窗户,就那个,看到没?打开,让夜风啊,幽幽吹进来,可是这风不能吹到了贵人身上,要若有若无的吹。”
丫头嘀咕:“我又不是风,我怎么命令风怎么吹?”
掌柜果然又开始骂人:“笨丫头!叫丫头果然没错,就是个笨丫头!风不会若有若无的吹,你不会搬一个屏风挡住它和贵人?让风吹来,偏偏呢,碰到了屏风挡路,可是风一定要去贵人身边,这怎么办呢?那风就绕过屏风透过屏风,然后若有若无的到达贵人的身边。这可是个贵客!出一点点岔子,我就然你老娘把你卖给我!没用的东西!”
丫头偷偷吐舌,趁着掌柜的去骂别人,偷偷对络央说:“他不敢!我老娘是他的姨妈!”
丫头兴奋道:“听说这次来的真的是个贵人!青儿你知道吗原本这个斗花大会没有这么早开的,是为了那个贵人,花才提早开的!”
这就奇怪了,络央道:“不是说是因为这几日转暖,花提前开了吗?”
丫头笑得要弯腰:“大家都说我是傻丫头笨丫头,原来你才是笨丫头傻丫头,这几天哪里有一天是转暖的呢?现在可是夏天啊!日日都暖,哪里说的什么转暖这个说法呢?还不是咱们槐安城的大官要讨好这位贵人,所以啊,特意寻了个笨蛋的借口,要贵人看这个斗花大会!”
络央道:“原来没有什么暖风催花,而是贵人么?”
丫头道:“听说这个贵人,生的可好看了!他是京都的贵人,可贵可贵了!我有个姐妹就是在驿馆浣衣的,说还洗过这个贵人的衣裳呢。贵人的衣裳啊,都是香喷喷的,那个香味她闻都没闻过!一定是什么京城里才有的香料!”
络央听了都要发笑:“你说的这么多,你见过吗?”
“今日不就要见了吗?我老娘说了,会安排我站在贵人的身后!别说我不对你好,你也和我一道站着!不过啊,我一定要站在贵人最旁边,我要看看,贵人到底有多好看多好看!”
陌白衣说过,能来斗花大会的,一般就是三种人,第一,就是斗花大会的参赛人,手上有可以进入大会资格的奇花异草者;第二,就是当地的名流,请来为这场盛会增光增色的。这么看来,这位被掌柜的极其重视,被丫头十分好奇和兴奋的贵人,应该就是第二种的。
至于她么,自然就是第三种。
没错,络央又是偷偷打扮成了丫头糊弄了进来。
到了夜里,她站着,旁边是一脸兴奋到快要晕厥的丫头,丫头一句话不用说,她都能够听出来那无声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好看天哪他是活人嘛是神仙吧是神仙没错吧是吧是吧是吧”的尖叫。
而她呢,则是一脸气定神闲的站在旁边,对着那贵宾席上的陌白衣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