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望似乎对于赵南星的冷脸丝毫不惧,依然端着一副笑脸回应道:”这我就不是看得很清楚——当时我毕竟已经‘死’了嘛,人死是应该瞑目的才对......不过我听得清楚,她们对话的时候,我就在旁呢。”
“在哪个旁?“顾悦行皱眉道,”之前那接引你的人来报告,说不久就看到你断气于佛前,之后就匆匆下葬了,周围都是尼姑和尚......哪来的她们?“
谢明望道:“她们给我简短的守了个灵——就在那些尼姑和尚讨论要把我埋哪里的时候。”
谢明望心有余悸:“我还听到什么深渊悬崖之类......这若是当真这样一番操作下去,我可能就完蛋了。假死也成真的死了,所以人间界的弟子在熟练运用返香的时候,也要掌握那地界,最好距离什么荒郊野岭远点,但是也不能太远,否则若是闹事,那玩意人家嫌弃无处挖坑埋藏,把我给丢去做了人肉包子这么办?你说对吧?”
他最后一句说给的对象是赵南星,赵南星居然跟着点了点头,也太过于捧场了吧。
顾悦行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示意谢明望继续。
于是谢明望继续:“她们倒是真心替我哭了一回,说我是个好人,人又温柔生的也好,对她们也是客气,见她们如此,也是目不斜视,是个君子.......”
“行了行了,”顾悦行打断他,“谁要听这些?捡人家要的重点。”
赵南星要的重点,自然是“君侯”这两个字。
谢明望不紧不慢道:“这不是就来了么?那些女子说,她们都被君侯欺骗感情,有个还说,君侯误她终身,令她一生都摧毁什么的......吓,听着真是好吓人!”
顾悦行道:“怎么听起来,好荒唐?”
谢明望不解:“怎么就荒唐了呢?你看这君侯相貌,不够做个感情上的骗子?爱情里的人渣吗?”
这下轮到赵南星翻白眼了,他说道:“我并不认识这些少女。”
顾悦行作证:“虽然我是不太了解这位王爷君侯,但是我觉得吧.......君侯大人.......也该爱点美人才行。”
都说天下美人归宋城,宋城就是京都皇城的别称,虽然洛阳牡丹甲天下,但是天下牡丹却归宋城。同样,天下美人也归宋城,宋城中不缺美人,从小就在宋城中长大的赵南星就算是看腻了牡丹想要去看看路边小花,那也不会一口气吃那么多......所以,一定有古怪。
而且这些少女的年纪来说,也实在是太小了。总不能最后发现,赵南星就好这一口吧?
而谢明望这边,想的却是另外一出。
他也想到了这些少女的年纪,也想到了相同的君侯的称呼。这天下,或许又很多风流多情的贵公子,但是天下目前却只有两位君侯。
若是不是眼前这位君侯。那么,就有可能是目前在槐安城的那位小君侯雁展颜了......
说来,那位小君侯听说自幼就被娇宠长大,说好听的是随性自在。说不好听那就是任性妄为。这样一个任性妄为的,却又一直活在赵南星压抑之下的小君侯,即便是没有丝毫的少年叛逆,那么,多那么一点点的少年叛逆,好像也不是不能说得过去的......吧?
谢明望的心思和猜测实在是明显不过,加上他并没有丝毫的隐瞒,反而在冲着赵南星做作地挤眉弄眼。引发赵南星不快,他沉下脸色来,道:“不许随意猜测。”
谢明望悻悻道:“我也什么都没说啊......”
他倒是还想说什么,但是赵南星一道目光过来,很冷,他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倒是一旁的顾悦行眼珠转了一圈,也选择了沉默。
***
既然这番事情结束,谢明望就提议不如去孟百川那里看看热闹,顾悦行就是在谢明望的心思,看孟百川的热闹是假,想看赵南星的热闹是真,但是注定失望。毕竟那些少女之前已经先孟百川之前见过赵南星,一切正常,毫无过激反应,证明那一批少女真如赵南星所言,不认识。
可是若是如此来说,那些少女为何攻击孟百川呢?
顾悦行一面不解,一边跟着谢明望去围观了热闹。
等到了大堂之后,这现场是真的“热闹”。少女们哭哭啼啼哭了一地,一个个被孟百川锁在斗篷中动弹不得,这个手法是流行于军营中的“蚕茧功”,把敌军俘虏如此捆绑,既不会伤到对方,也不会让对方有机会寻短见。但是同时,也令对方十分以及极其的颜面尽失。丢脸的时候,往往才是豁出去坦露的时候。孟百川如此不怜香惜玉,想必目的就是这个。
果然,在赵南星过来的时候,为首的那个少女,假冒的‘伺书’以及无所顾忌,她脸贴在地毯上,摩擦出了一块发红的印记,然后努力抬头怒骂道:“要杀就杀!反正我们也被君侯毁了一生,早已经生无可恋,要杀就杀好了!”
一口一个要杀要杀的,好像孟百川是个刽子手一般......孟百川头疼不已,又不能直接告诉这些少女她们刚刚见到的就是她们嘴里一口一个的负心汉君侯。
只能一边按摩太阳穴一边疲倦道:“为何一定要死呢......为什么不想一想,万一我是个清官的可能呢?”
这句话并没有带来什么有效的结果。
那少女哼了一声,若不是角度不对,她或许还想唾一声出来。
孟百川道:“你们连死都不怕了,那为什么不再死之前伸冤一番呢?我若是你们,我被一个负心汉给毁了一生,我死了下地狱都要托着他下去,就连什么穿上红衣变成厉鬼日日纠缠我都觉得轻了,我非要托着一起,看着他恐惧尖叫无可奈何我才甘心。难道你们不会这样吗?那若是不会,仇恨也未免太一般了吧?”
那少女道:“呸!谁会要去信你的鬼话!你们官官相护,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们姐妹受尽苦楚,本想着要最后清苦佛门关闭红尘,谁想到,天可怜见,我们还有另外一条出路来报仇!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谢明望听得不耐烦,从门后走出,“若不是什么?若不是我吗?若不是我发现你们,多管闲事,你们是不是觉得,那位‘风流君侯’早晚有天,回来那座庙宇中寻个刺激,最后死于卧榻之上?”
“伺书”不答,咬牙,两眼中滚滚热泪落下。
天可见,谢明望不过是随口的揣测,这揣测中,还带着他历经世事之后得到的恶意,结果居然猜对了。
这种揣测的正确结果,谁看了不说一句离谱?
“荒唐!”说话的人正是赵南星,“简直愚蠢至极。”
赵南星的严肃表情吓住了孟百川,他在谢明望出面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到赵南星的到来,一早就从座位上站起,恭候一旁,此刻孟百川脸色发白,一直沉默不语。
一直到这个时候,顾悦行都以为,赵南星口中的“荒唐”,指代的是那些少女。
而看到孟百川的表情反应,才晓得原来赵南星怒斥的是孟百川。
这又是什么道理?
顾悦行低声问谢明望道:“他为什么要斥责孟百川啊?”
谢明望悄声道:“这整个宋国,敢自称君侯的,除了这位之外,就只有那位小君侯......”
小君侯?
这个名字好生耳熟,等下,那不是什么护国将军的小世子么?
忽然,电光火石之间,顾悦行立刻明白了过来。
赵南星之前行走坊间,有的时候怕自己的君侯之名太重吓到下访官员,时常会用到小君侯的身份。既然身份都可以借用,那么就可以证明这两人关系应该相当不错,加上那位小君侯是个重臣加功臣之后,地位十分隆重。而那位小君侯年纪又轻,倘若真的惹下了什么桃花债,现在孟百川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收集小君侯的罪证。
这种事情,不私下解决就算是,还一口气把所有的原告都集中在一起,简直是......大快人心啊?
顾悦行觉得,倘若那个小君侯真的如此,那么罪行岂不是和那位什么许大人差不多了?天子犯法都要和庶民同罪了,对比天子之尊,那也就是个小君侯而已。
这赵南星,难道要偏私不成?
若是真的偏私,这要如何去处理这些少女呢?活埋?还是充军?还是良心发现,真的给剃了头做姑子?
顾悦行继续不动声色,默默做起了旁观者,但是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尽管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那是朝廷的纷争,那是官府的恩怨,这眼前一切,和江湖扯得有差不多八千里远,他不该管,也不能管,也不要管。但是他终究,还是从心里叹了一口气。
***
无人能够揣测他的内心,也无人在此刻有分出心思去关心他的内心,赵南星端坐上首,命孟百川将这些少女从狼狈中解救,脱了束缚的少女们虽然脸上依然有委屈和不平之色,但是却依然畏惧赵南星的威严,选择了跪地伏拜。
赵南星道:“说吧,一一说说,你们如何,被那君侯所伤害?”
众位少女们原本骂的很凶,如今忽然有了机会,却一个个不知道谁先开这个口。这倒是稀奇,刚刚孟百川也是同样方法,让那些少女说,而那些少女却并没有如此配合的心思,而是一个个怒骂地上头。如今见了赵南星,反而是开始推脱起来。
时间过渡,赵南星本就不耐烦,一直压抑着,如今更加是连压抑都懒得,他道:“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无话可说?还是当真罪行已经到罄竹难书的地步?”
他指了指那个假“伺书”,道:“你。”
假伺书吓了一跳,听到赵南星道:“你说。你是如何知道他是君侯的?”
伺书一愣,慌忙回答:“是,是我听到有人如此称呼.....他还可以压低声音,叫人不许在城外如此应对。”
“那你是如何相识于那位君侯?”
“在.......在序川,我当时在悦丰酒楼里给叔叔打杂,店中来了贵客,我替叔叔送酒进去,君侯就立于竹帘之后,他听到动静转身,就......四目相对......”
那伺书一边道往事,一边羞红了脸。
赵南星不以为意,只追问道:“之后呢?”
少女道:“他,那位小公子见我当时满脸通红,便笑问我名姓......我觉得自己的本名实在是丢脸.......于是就,就用了伺书的名字。”
“那你可认识伺书?”
少女摇头:“并不认识,那位老夫人和那位老爷,曾经路过序川,在我叔叔的酒楼下榻过两日,我听到那老夫人总是唤伺书伺书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那家的小姐,她,她穿缎子的衣裳,还戴花,之后才知道,她原来只是老夫人的丫头。”
“所以你觉得她的名字好,身份也是不错,所以,便在那位小公子面前,冒名了别人的身份?”
少女点头。
谢明望心想道:“原来如此,看来那老夫人下榻几日,这少女一定颇为关注那位伺书,这才记得那丫鬟的行为举止和神情动作,之后便如入魔一般的,去效仿。”
赵南星也懒得去问她原名,只是道:“那之后呢?”
“之后,那小公子便时常来酒楼中,每次都是我去送酒或者果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无意中便听到下人唤他君侯。”
赵南星道:“我听到此处,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对你有何承诺,甚至,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否则为何至今也是一口一个君侯称呼?”
那少女原本陷入回忆的甜蜜,双颊泛红,却被赵南星一句话宛如兜头凉水泼下,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她嘴唇哆嗦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南星的这句话。
而赵南星此刻却残忍的很,他分明已经看出来少女的窘境,却并不打算温柔处置,而是冷硬到底:“你是单相思吧?还有你们,只怕都是单相思吧?”
这句话一出,不光是那些少女们脸色雪一样白,就连旁观的顾悦行和谢明望都被赵南星这种残忍的语气给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对少女如此残忍,如此不留情面,如此毒舌的人,纷纷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