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央一大早踢开谢明望的院门的时候,那个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的违和。但是这一幕被跟在她身后的顾悦行见了那就是另外一个反应了。
顾悦行看着一幕,就明白刚刚一路而来,虽然络央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已经气到极致了。
不然在连月城都温柔从容的神官大人,怎么能这么的......泼辣?
一时之间,顾悦行觉得泼辣二字实在是贴切,带着一股异域美人的刺激和新鲜。
对比谢明望,他倒是像早就料到一般,依然懒洋洋的趴在鱼池旁边的石头上,用手里的狗尾巴草逗弄肥大如小狗的鲤鱼。那鲤鱼真如小狗一般,见到水波动荡以为是食物,便凑过来长开嘴巴一张一合的要吃,等到一口吞下狗尾巴草才知道上当,又吐了出来,但是不要紧,谢明望手里有一堆的狗尾巴草,那鲤鱼忘性极大,前一秒才吐出去那难吃的狗尾巴草,下一刻等到谢明望继续用狗尾巴草逗弄,鲤鱼便又上当去抢夺。其中有一只金色的鲤鱼格外的肥大,在鱼群中特别抢眼,憨态可掬的模样,一点也不怕人,谢明望伸长胳膊,还能抚摸两把那金色鲤鱼。
顾悦行看到,啧啧出奇:“啧,这鱼可笨死了,也不怕有人居心叵测,一把抓了捞回去杀。”
谢明望头也不回道:“这鲤鱼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它信心十足,明白它不会受此待遇。”
顾悦行奇怪道:“为何?鲤鱼又不是不能吃,鲤鱼汤可好喝了。”
“那是普通鲤鱼,这种在人间界养的锦鲤,不一样。”
顾悦行好奇道:“怎么个不一样?不好吃吗?”
谢明望慢吞吞道:“好吃倒是好吃,不过,吃不起,这种锦鲤,是人间界的弟子特意养的,专门用来入药的,一般的人若是抓了去吃,一不小心就会吃死人,但是在人间界弟子的手里,这东西可是大补。所以说,锦鲤无辜,错和对,都是看落在谁的手里。”
前面谢明望的话或许还能说是回答他,但是后面就不一定了,那肯定是不是对他说的,顾悦行十分知趣,立刻后退几步退出火药场。
络央十分生气,对于谢明望和顾悦行的对话毫无兴趣,她能够耐心等到顾悦行废话完毕已经是足够涵养了,她说道:“冒霜夫人是你授意杀的?”
他们来的就是冲着这个缘由来的。顾悦行竖起耳朵,想要听一番辩解或者旁的内容,今天一早,去给冒霜夫人送饭的小弟子推开门就发现里面极其安静,顿时就觉得不对劲,因为一般来说清晨正好是兽类十分警觉的时候,困,但是也警觉,这种矛盾的精神就导致冒霜夫人会失去大部分的判断力和自制力。她会大声恐吓那个严肃的弟子,戒备的看他放下食物,戒备的看他离开,然后锁门,整个过程她都要大声吼叫。虽然才几天,但是蓬莱馆却已经习惯了。
今日却是安静,弟子觉得不对,戒备的走了进去,想要查看原因,一开门,人间界的弟子自小便用特殊的明目水洗眼睛,长久之后,便可以做到夜间正常视物的能力。那个弟子,几乎第一眼就看到死掉的冒霜夫人,根本不需要上前查看,因为冒霜夫人已经干瘪如一具干尸,一具如常端坐在座椅上的干尸。
络央道:“一夜之间,一个活人成了干尸,这个办法,要么是地狱恶鬼做出来的,要么就是人间界的弟子做的。”
谢明望被她给逗的有些想笑,不过他忍住了,他说道:“有意思,我头一次听到人间界的弟子把自身和地狱恶魔并列到一起比较的。”
络央面上没显出什么情绪,但是语气却十分的冰冷:“师叔,你平日如何的不满于我师父也就算了,我是个晚辈,不了解师叔和我师父之间的过节,但是这一次,为何要牵扯上人命?”
谢明望也很不客气,道:“你怎么就知道是我?这可是蓬莱馆,有能力做这一套的,可不止你和我两个人。”
其实这也是顾悦行不解的原因。
从蓬莱馆的医者的意思中可以知道,这种一夜之间让人变成干尸的手法,不是简单地放尽浑身的血那样简单,血只占人身体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其实是水。就好比一些蜀地做腊肉,并不是放血,而是晾干熏蒸,直到肉中没有一丝水分为止。
平常的熏肉的方法需要天长日久的时间或者烟火的熏蒸,但是人间界,有自己的办法可以一日达到。
而络央也确实说了,蓬莱馆中,能够做到这个的人,不少。
谢明望道:“再者说了,冒霜夫人是个活生生的证据,我弄死了她,就等于是少了个掌控我讨厌的人的证据.......我又不傻。”
顾悦行忍不住插嘴:“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你做的?”
结果谢明望回答的话差点把人给气死:“我也没这样说的。”
这顾悦行就不懂了:“你怎么这么墨迹?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就不是......怎么,你还想替人背锅啊?”
顾悦行这一句话出口,顿时就觉得不妙,他立刻闭嘴,眼神中划过一丝慌张。
但是这慌张也太明显了,络央并未漏过顾悦行的表情变化,她皱眉:“这个办法,除非是你教给赵南星的。”
她解释:“赵南星当年被逐出人间界的时候,人间界还没有这个把尸体做成干尸的办法,这个方法,也就是五年前的事情。而他既然被赶出了人间界,想必也不会再修习人间界的艺术的。所以他不会。除非有人教。”
谢明望懒洋洋道:“可是我是十五年前就离开人间界的。”
“你还是人间界的弟子,再说了,人间界的弟子外出游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耽误继续学习人间界的医术。”络央道,“师叔,你若是医术一直停留在十五年前,那么之前赵南星中了北霜中藏匿的银针,你也就救不了他了。”
谢明望似乎被怼的无话可说,他甚至还道:“哦,是这样,那你让我想想,我怎么编个理由蒙混过去。”
顾悦行:“......”
在谢明望想理由的时候,顾悦行偷偷对络央道:“会不会真的不是他?我看他气定神闲毫无慌张。”
络央道:“顾盟主,你在江湖上一定不少见人间界的医者,你见过几个医者慌张过?”
顾悦行:“哦?有何讲究?”
“人间界的医者,尤其是三十到四十之间的,基本都经历过战乱,也就是说,都是经历过烽火连三月尸骨遍地存的画面的,”络央说,她声音一点也没避讳,明摆着就是说给谢明望听,“这个时候人间界的医者要救人,差不多都要从死人堆里挖人的,有的活人手脚可能腐烂,可能中毒,为了保命,会把连着骨头带着筋的手脚砍掉,若是这个时候慌张手抖,那就是杀人。”
顾悦行恍然大悟:“所以,神官大人的意思是,人间界的弟子,都属于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存在?”
络央道:“差不多吧。”
顾悦行继续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另外的一个说法就是,撒谎不带脸红,吹牛不必打草稿?”
那边的谢明望觉得好笑,插话道:“顾盟主慎言,这里可是蓬莱馆,人间界的弟子可比这池中的锦鲤还多。”
顾悦行已经反应过来了,虽然络央并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他也依然暗暗觉得自己失言,差点想要咬一口自己的舌头。
顾悦行思前想后,依然说了一句:“对不住络央姑娘,你就当我没脑子。”
谢明望懒洋洋回他:“瞧着话说的......武林盟主怎么会没脑子呢?”
顾悦行瞪大眼睛,明显不相信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谢明望给摆了一道,顾悦行道:“我可是与这事情无关的。”
谢明望笑眯眯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浑然一副看热闹的的样子,说道:“既然无关,你跟来做什么呢?”
顾悦行已经开始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
“你是来看热闹的,或者好意理解为,你怕我们有什么争执......但是我们能有什么争执呢?再如何的争执,也就是吵一架罢了,又不会动刀动枪,我们是人间界的弟子,又不是江湖人。难道还会互相撒毒粉吗?我又不是吴苗寨的。”
吴苗寨,江湖臭名昭彰的一个门派,男多女少,善唱歌,无论男女,声音都宛若女声,且皮肤白皙,身材娇小,常常扮做女子蒙骗过路的旅人,将其骗到荒山野岭,然后借口为其唱山歌,引来同伴将其毒死,做成药人供自己驱使。吴苗寨的人不多,主要原因竟然还是内部的,因为他们善妒,常常因为大事小事就开始吵架,吵架的方式就是互相撒毒粉,这个时候哪一方获胜就要看天意——风向飘向谁谁就赢,反之就会被毒死。
就因为这种缘故,吴苗寨还没等到臭名昭彰到被江湖团灭,自己就被整灭族了。以至于现在江湖上一旦说起自相残杀的蠢事,就要拖出吴苗寨的事情出来举例子。
吴苗寨善于用毒,本着是药三分毒的说法,其实毒也是药。就好像刚刚谢明望说的那样,那被人间界作为药用的锦鲤,在人间界弟子的手里是大补之物,但是若是到了一般人手里随意烹煮,那就可能会毒死人。
吴苗寨中有不少的好东西,奇绝的草药,无数可以作为药理的雪白骨架,包括琳琅满目的人皮和叠成小山一样的干尸,还有山洞中无数各种各样死法的尸体......江湖在处理这吴苗寨的时候,为了怕自己不小心中毒,特意请了人间界的弟子随性,作为报答,那些前面说的东西,基本都归拢给了人间界。
故而,人间界的弟子对于吴苗寨的事情的了解,一点儿也不必江湖少。
反倒是朝廷,山高皇帝远,根本不知道那远在深山的地方,还有这么一个无声无息猖獗,无声无息灭族的小小门派。
***
顾悦行气冲冲的离开,迎面就撞上了开开心心接云深回来的雁展颜。
雁展颜对他的热情依然高涨,尤其是在看到他手上的形影剑的时候,雁展颜好奇道:“你们江湖人,真的和话本里说的那样,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吗?睡觉都要搂着?”
“后者,”顾悦行心不在焉回答,“这形影剑并不是我的,而是盟主之剑,所以只在我是盟主的时候才归我,若是我明日不做盟主了,武林中会有人来讨回这把剑的。”
雁南声惊叹一声,眼睛没有办法从顾悦行的那把剑上移开,因此虽然是面对顾悦行说话,但是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顾悦行的手:“原来如此......所以你真的是抱着这把剑睡觉的?”
“倒也不是,挂在床头就行。”
“不怕有人偷?”
顾悦行失笑:“我睡不得那么死。”
一旁云深道:人家顾盟主可是江湖人,警觉地很,你忘了,亭云也是,睡得再沉,一有动静就会醒来,而且人家厉害的很,风吹草动和有人故意,分的可清楚了。”
一说到这里,雁展颜立刻举手:“我有个问题。”
顾悦行被雁展颜这种类似于幼童在课堂上向夫子提问的态度给逗笑了,连带刚刚在谢明望那里受到的憋屈都缓和了不少:“说吧。”
雁展颜说:“你们这些江湖人,睡觉的时候,怎么分辨说,那脚踩草地或者脚踩瓦片,到底是人踩的还是猫爪啊?”
顾悦行道:“这有什么好分辨的,时间久了,自然就能够知道危险。毕竟那是江湖,若是分辨不出危险气息,人也就活不成了。”
他这一番话,带的云深和雁展颜两面糊涂,一看就是听不懂,顾悦行继续解释:“就好比,学堂的学生,久了,一声咳嗽,一串脚印,是不是你们就能分辨到底是夫子来了,还是别人来了?”
这样的解释令两人茅塞顿开,云深道:“对对对,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雁展颜也明白:“不过我并不怵夫子,我怵的是久哥哥,昨天半夜,我起夜来着,听到久哥哥路过我院外的动静,吓得我差点憋死。”
他觉得这话丢丑,刚刚嘴快说出去,脸已经红了。
结果对比的,却是顾悦行的脸色。
雁展颜惊的连脸红都忘了:“顾,顾盟主,你怎么了?你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