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行并没去问小孟将军,因为小孟将军无权决定孟百川是否该死,而且站在权衡的天平上,不管还是作为朝廷中人,还是作为孟百川的得力干将,小孟将军都会站在孟百川这边。
站在另外一头的顾悦行可以说是孤勇者,孤是真的孤,勇之前是否真的勇他不知道,但是现在,若是不勇,也是走不下去的。
他万幸赵南星还是个讲道理的朝廷掌权者,否则,以赵南星的心眼,他能够被弄死一万次。
因为之前谢明望背地里和他说过,作为掌权者,其实赵南星并不聪明,至少在历代走到他这个位置的人中,他真的不属于聪明的一个。
甚至来说实在是太笨了。
“卍夫人曾寥寥想要利用你来制造江湖和朝廷矛盾,聪明人的做法是直接把你给铲除掉,虽然你是个江湖盟主,可是这江湖就意味着风波不平,既然风波不平,可以淹死小鱼小虾,弄死个大鱼,江湖上又不是没有例外。”
谢明望说地傲慢,同时已经下意识的把那个幕后敌对者的帽子直接丢给了曾寥寥。
顾悦行闭着嘴,听着谢明望轻描淡写的说些若是赵南星聪明的话应该会做的聪明事。听到顾悦行后背凉寒冷。
“卍夫人选中你,难道只是因为你是武林盟主?我觉得不尽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的祖上和宋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这一类的,是江湖人,同时祖上曾经和宋城中权贵有过仇怨的,并不少见,多得是。这就好像朝中也有和江湖有仇怨的.....大家都是人,说是江湖庙堂分的清楚,可是这天下海天一线都寻不到尽头,还想分清楚人际关系?”
“但是卍夫人既然选了你,那么就除掉你,除掉你,再选择一个有能力又有足够的妥帖背景制造矛盾的就需要时间了——这就和行军打仗一样,输赢看得其实并不是什么各自有什么大将,而是看对方有多少废物,再看看自己,得多少上天垂青。”
顾悦行这时候抬头,说:“所以这就是运气?”
谢明望也不否认,也不承认,而是道:“运气比重很大。其实人这一生,回顾一下,多多少少都是占这运气的。就好像我,我运气一般,不好不坏,没什么天赋,但是因为我家中有人脉,而我呢,没有什么经商的脑子,也混不成科举——我家祖上行商,士农工商嘛,所以对于商人出身的子弟要苛刻些,不是不能参加科举,而是非要出类拔萃者不可。那些选出来出类拔萃的弟子中就肯定没有我。所以就送了我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了人间界学医,将来多少不愁给自己养老,那会运气好,选中了。”
顾悦行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去思考谢明望这些话中的真假成分,低声说:“可是你的医术并不算是泛泛。”
谢明望仰头大笑:“这也是我的运气,我出乎意料,针灸学的很好,”他放慢语速,缓缓道,“我人间界的师父和我说,学医这事,在精不在多,就让我专心的学针石之术,所以你看我好像医术不错,其实我也就这一门,算是出类拔萃。”
谢明望好像最后开了个笑话,但是顾悦行笑不出来。
那个时候他笑不出来,如今,他更加是笑不出来了。
......
小孟将军依然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这四周森林地上生的草叶都十分的肥厚,原本并没有仔细看,如今才发现这地上并没有什么杂草,虽然都是绿油油一片的茂密,但是仔细一看,其实确实藤蔓,非常壮实的根茎紧紧贴着地面,甚至连那些靠近地面的叶子都生了白色的根须,那些根须直直朝下,有的已经钻进土中,有的还暴露在空气里,触手一抹,根须上有一丝湿润。顾悦行不是很确定,这些藤蔓如此的演变到底是在争夺水分还是营养。但是所谓阳光雨露,缺一不可,从他们是从暗流中来到这里看来,这里应该不缺水源,那么就应该缺少阳光,腐烂的叶子在阴暗的地方只能够腐烂,并不能够在阳光下变成养分滋润土地。所以小孟将军深一脚浅一脚,是因为深的地方是很多烂泥,浅一脚的地方是较为少许的烂泥。
顾悦行还发现,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有很多的植被已经从单纯的植物变成了具有攻击性的植物,例如那些在书中一贯都是柔弱的藤蔓绿萝,他在这里看到的绿萝,甚至在叶子上生出了细密的小刺,带着钩子,想小时候玩啥时候摘下的苍耳的刺,顾悦行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他的手指拂过一片绿叶,却被割伤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止不住的流出来,血低落到叶子上,那绿色的叶子甚至在他的面前有了一丝的颤抖,那叶子好像通了人性一样,迫不及待的合拢了叶片,把那一滴血包裹起来,十分慎重的样子。
后来过了很久,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经过了很多很多的绿萝,他的手指的那一道伤口,依然止不住的流血。血流的不多,细细的血线,但是止不住。那血丝一丝一缕,划过绿色藤萝,沾染在衣摆的布料上,沾着血迹的衣袖略过绿萝,都带起了一阵被忽视的挽留。
等到小孟将军发现周围的绿萝特别多,甚至多到过分的时候,他扭头过去,已经只能够看到半个顾悦行了。说是半个,是因为顾悦行中间半截身体都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绿萝紧紧的缠绕了起来,而一向应该警觉的顾悦行此刻却目光呆滞,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的身体前倾,脚还在不知觉的向前迈步。
小孟将军最初以为是有人作祟,大喝一声,那绿萝似乎真的抖了一番,但是却缠绕的顾悦行越发的紧张起来,而且在小孟将军过来的动静的时候,绿萝居然也如同通了人性一般,开始想要试图扯着顾悦行往后退。要不是顾悦行的惯性还在向前形成了一种牵绊,只怕绿萝真的就得逞了。
小孟将军上前,一脚踩上了地上正在鬼鬼祟祟往后褪去的绿萝枝条。果然这一招没用错,那绿萝在他脚下一开始还想要试图装作一颗纯粹的植物,最后看小孟将军踩着不松脚,最终安耐不住开始试图扭动抽离出来。地上是烂泥,是积水,那绿藤的枝蔓,扭动的像一条狡猾的蛇。
一般来说,小孟将军在平时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心善,除非饿的不行,他在行军打仗的时候看到蛇都不会轻易杀生。看到都装作看不到。但是这一回,他死死踩着那脚下的“蛇”,只因为那条蛇试图带走顾悦行。
小孟将军冷哼一声:“做梦。”
他说完之后,才看到顾悦行鲜血淋漓的手,他的手上并没有明显被划破的伤口,但是却满是鲜血,绿色的藤蔓紧紧的缠扰,如同绿色的蚂蟥,贪婪的吸吮着新鲜的血液。
小孟将军俯身看了看,顺着那颗藤蔓,最后看中一处,拔出靴子中的匕首,冲着那个最初的根茎就劈了一刀!
刀落刀出,小腿粗细的藤蔓居然流出了浓厚的黑色的液体,嗅来有明显的树叶的清苦,还有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
而同时,那个缠绕顾悦行的藤蔓开始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小孟将军没有犹豫,对准那冒血的地方,又是一刀。藤蔓受惊之下,立刻松开了顾悦行,开始如同蛇一样的在空中扭动,小孟将军趁机把顾悦行从那空隙中“掏”了出来。同时,一个就地翻滚,躲过了那藤蔓的一击甩鞭。
他瞅准机会,纵身上前,用借着藤蔓自己的力气,在蔓条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裂开的藤蔓的枝条随着甩动,把里面的汁液甩到了别的植物上,一时间,尝到了新鲜养分的植物全部动了。甚至匍匐在地的小孟将军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手掌下大地的颤栗。
给他的感觉是什么呢?
是那些植物,纷纷准备挪动根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兽一样,纷纷开始朝着这个地方聚拢。这里死了一个同类,并且很快就会成为它们的食物,先到先得,它们饥饿多时,已经迫不及待。
但是很明显,在此地的“食物”不单单只有那藤蔓一个,还有浑身是血的顾悦行。人类的血液能够让那个藤蔓跃跃欲试,那边必然也会是别的植物的美餐。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把这个“美餐”带到安全地方,以免变成这些饥肠辘辘的植物的残渣。
好在顾悦行虽然混沌,但是手脚还是灵活的,随着他的拖拽,走的磕磕绊绊,也不落脚步。小孟将军用匕首割下一角衣袍,潦草的把顾悦行手指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裹着一块寻来的石头,丢到了相反方向的远方。
然后扯着浑浑噩噩的顾悦行迅速离开。
背后,是隐约越发明显的地动,鼻尖是带着血腥味道的苦气。
小孟将军不知道这里的这种地动,会给外界带来什么影响,但是他只能跑,不停地跑,跑的越远越好。
***
顾悦行醒来的时候,他面前有一堆篝火,不见小孟将军,被扒的快要只剩下里衣,然后后背和手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他眨巴一下眼睛,和面前那个举着几张大叶子不停地“煽风点火”的一棵植物“面面相觑”。
没错,面前是一颗植物,通体绿色,很像是绿萝,又像是竹子,但是,它头顶上还开着一朵像牵牛花的小黄花朵......如果说这一切已经足够的诡异,那么这朵花用自己身上仅存的几片叶子在篝火旁边不停地扇风......这个场景就让顾悦行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起来。
那小花朵的反应要比他快,看他醒了,居然朝着他点了一下头顶的小黄花,仿佛是在对他点头示意一般。顾悦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清醒还是愣住了,居然也跟着点了个头,若不是他浑身没力气,嗓子冒烟说不出话,可能还会开口打个招呼,客套一句:“阁下是什么花?”
顾悦行倒还是存在一些理智的。
他努力摆平心态,努力回忆自己意识最后的景象。
他记得自己当时越走越累,越走越和小孟将军的距离拉扯的就越大,他想要开口,呼唤小孟将军等一下,他好像开口了,可是小孟将军没停下,依然往前走,他也记得自己急了,可是脚步沉重根本追不上,于是他就叫的更大声了,但是小孟将军依然听不到,依然埋头只顾着往前走。
他后来觉得这不行,脚下宛如拴着铁链一样,千金重。他低头一看,脚下果然,千金重。但是不是因为脚下是铁链,而是有东西,在牵绊他。
居然是绿色的藤萝,他皱眉,脚下沉重让他没办法直接踢开,只能弯腰去想要伸手扯动,把那些牵绊住他的脚的藤蔓扯开,结果一低头,一伸手,却被自己面前的鲜血吓了一跳。
他竟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满手都是鲜血的,他满手都是血,而且毫无知觉,流个不停的鲜血从他的皮肤中不停地涌出,在指尖凝聚成一滴滴的血珠子,不停的一连串的滴落,而滴落的血迹,一滴都没有落到地上,反而被那些藤蔓,一滴不落的接住了。
他竟然在当时,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害怕,而是觉得神奇。
太神奇了,他惊呼。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的食指滴落一滴温热的鲜血,滴落到一片叶子上,那叶子上原来生了细小的绒毛,真好好的把那一一滴血给接住,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叶子接住了血之后,竟然自动卷曲起来,卷成了一个小包袱,非常郑重地把那一地血给好好的保护了起来。而与此同时,那叶子就好像带着石头的重量的荷叶一样,在一片绿叶中沉默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新叶子,长开叶片,非常郑重且期待的,再等待他的下一滴血。
“它们在等我的血,”顾悦行当时心想,“就好像那些等待母鸟归来投食的雏鸟。”
他生出了一种怜爱之心,但是他忘记了,大自然中的雏鸟,是不会吃掉喂养自己长大的母鸟的。